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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血狼王

時間:2023-05-30 09:57:56

開篇:寫作不僅是一種記錄,更是一種創造,它讓我們能夠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將它們永久地定格在紙上。下面是小編精心整理的12篇嗜血狼王,希望這些內容能成為您創作過程中的良師益友,陪伴您不斷探索和進步。

第1篇

【暗影尋蹤,星穹的第一個坐騎】

“這就是星羅之門嗎?好像沒用啊!”星穹細嫩的聲音響了起來,邊說還邊觀察著星羅之門,一點也不在乎傷,維賢一躍而上,一下打了星穹一下,星穹委屈的說:“干嗎?老師!”維賢怒氣沖沖地說:“你個笨蛋!星羅之門乃輝煌圣器之一,你不會向逆鱗要那寶石開啟星羅之門的儲存能力或輔助能力呀!雖然比億時空水晶差點。”星穹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立刻轉身,看向逆鱗,眼光中帶有些貪婪,逆鱗看了一眼星穹有點害怕的說道:“好我給你行了吧,不過我就兩顆,一共需要十二顆才能開啟星羅之門全部能力呀!我提醒你一下。”逆鱗有點舍不得的把那兩顆寶石給了他,維賢吃驚的說:“啊!是火和水的寶石!你小子行啊!這可是可以提升戰斗力和治療功能啊!”維賢頓時瞪大了眼睛,星穹沒怎么在乎,問這位“知識淵博”的老師:“老師,再干嗎?”維賢吞了口唾沫,呆呆的說道:“去圣盟坐騎山,領坐騎。”聽完后,星穹大喜,頓時一蹦三尺高,維賢把星穹領到了一個山脈,回了回神說:“每個騎士都有自己的坐騎,都會有十個坐騎,自然是按照等級了,升一個等級,就會有一個坐騎,自然看緣分了,所以我也有,我會讓他帶咱們去騎士山脈,走吧!”維賢讀了一句古老的咒語,一個深藍色龐大的身軀出現在維賢旁邊,那,那是一條真龍!是一條真正的水系霸主:水龍!星穹呆呆的站在那,維賢親切的撫摸著水龍,維賢一把拉上星穹,就飛走了,星穹被水龍的水元素力量嚇著了,一下暈倒了,過了不知多久,星穹緩緩睜開了雙眼,這就是騎士山脈了吧,星穹沒等維賢說就跳了下去,一位老人站在那,星穹跑了過去,老人問了一聲:“是誰?來領取坐騎嗎?”“騎士圣殿星穹星印騎士等級12歲來領坐騎。”老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立刻道:“你好像沒有任何一個坐騎,就星印了,那你可一下領取4個坐騎了,請進吧。”老人指了指門,星穹迫不及待的跑了進去,一進,茂密的森林遮擋住了所有陽光,森冷的冷氣撲面而來,星穹只見一群狼站在身邊,發出陣陣狼吼聲,星穹一看他們的標志,三顆火焰在身邊,明顯六階等級,可比星穹高兩級,而且是十多只,星穹頓時被嚇的臉色蒼白,腳直抖,突然星穹噴了一口血,臉更加蒼白,顯然是上次戰斗傷又復發了,星穹勉強的站穩身,手拿起矛和盾,直沖而上,結果又被震了回去,星穹突然從袖子里拿出卷軸,那是提高戰斗力的,星穹大喊了一聲:“煉獄蓮第一式怒放!”突然星穹手中丟下武器,手中怒放出一朵蓮花,火焰直攻向狼群,狼群頓時亂了腳步,“煉獄蓮第二式爆破!”星穹眼中的顏色變成紅色,手中蓮花化成火焰,一攻到狼群里,全暴了,沒給狼群一點時間,但還有些火被水系狼給滅了“煉獄蓮第三式凋謝!”火焰緩緩熄滅,狼群都不知怎么一回事,緊接著“煉獄蓮第四式痕跡!”突然火焰重啟,只不過火焰中多了些藍色,像鬼火一樣,那些狼怎么也撲不滅,那正是不滅之火:鬼火!“煉獄蓮最后一式莫塵埃!”突然火變猛了,那些狼被燒的沒了痕跡,一只狼跑了過來,那仿佛是狼王,星穹一下就判斷了他的等級:十階,狼王看了一眼星穹,眼中帶有一點高貴,但很快就沒了,狼王說話了:“人類,你的能量讓本王有些舒服,本王可以讓你當本王的朋友你愿意嗎!本王叫嗜血狂魔,既可以當你的坐騎,還可以當戰寵。”星穹哭笑不得,這,這真是太那個了,不過星穹還是挺高興的,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簽約后,嗜血狂魔被送回了結界,星穹也就獲得了他的第一個坐騎……

卡亞御神之王座待續【喜獲兩坐騎,獨角獸二胞胎】

山東威海環翠區碼頭小學五年級:59234753

第2篇

《狼王夢》以日曲卡雪山山麓為背景,講述了為實現狼子當上狼王的夢想,母狼紫嵐不惜以犧牲母愛為代價以訓練狼子成長,最終狼子們卻在殘酷的狼群競爭中不斷死去的故事。這里給大家分享一些《狼王夢》讀書心得,歡迎閱讀!

《狼王夢》讀書心得1我經常看見我哥哥捧著《狼王夢》這本書看,顯然對這本書愛不釋手,我就想:“不就是狼王做的一個夢嘛,有這么好看嗎?”終于這個暑假我跟哥哥借了這本書來閱讀。

事實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簡單直接。故事講的是:有一只叫作紫嵐的母狼,它一直有一個夢想就是把狼王洛戛趕下臺,讓自己的情侶黑桑當狼王,紫嵐的眼中的黑桑是一只全身充滿力量和智慧的公狼,但是很不幸的,黑桑卻被野豬的獠牙刺穿了頭顱,留下了懷孕的紫嵐,紫嵐只能把它的狼王夢寄托在腹中的狼崽身上。紫嵐生了五只狼崽,其中有一只一生下來就殘酷的被暴風雨給凍死了,生存下來的四只狼崽中有三只是公的,一只是母的。其中一只全身長著黑黑毛的那只叫黑仔,脊背有點偏藍色的叫藍魂兒,最瘦小的一只上半身黑色,四肢腹部褐黃色,就起名雙毛,的母狼崽叫媚媚。在和洛戛爭奪王位的過程中,紫嵐的三只公狼相繼犧牲了,母狼紫嵐最后也因為保護狼孫和金雕同歸于盡了。

文中有幾個情節使我很感動,首先是文章中狼崽還在紫嵐肚子里的時候,狼崽的爸爸黑桑已經死了,孤軍奮戰的紫嵐為了讓狼崽出生就能夠健康強壯,挺著個大肚子不畏危險進入到養鹿場去偷襲鹿崽,在大白狗的追擊中產下了狼崽……從中我看到紫嵐在身體很虛弱的時候,想到的還是孩子的健康和營養,而且在大白狗的追擊中,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媽媽的使命,處處為自己的孩子考慮。我聽奶奶說我在我媽媽肚子里的時候,媽媽也是頂著個大肚子,為了以后能給我更好的生活,每天堅持去上班,還顧及到補充各種營養,很多不喜歡吃的食物,一聽說是對寶寶特別好的時候就毫不猶豫的吃下去。我媽媽的生我的時候也是在產房里辛苦了半天才生下我。

當黑仔被金雕吃掉的時候,紫嵐在追逐捕殺一只香樟,它回到洞口的時候“望著草地上凌亂的雕毛和已凝固的斑斑狼血,它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它母親的心破碎了。”但是紫嵐也只是覺得“這正是命運對自己野心的一種懲罰”“它紫嵐是不會服輸的,優秀的狼是永遠不會在厄運面前屈服的!”雖然黑仔是紫嵐最偏愛的,也是最勇猛的王位爭奪者,但是,在黑仔犧牲了以后,紫嵐沒有唉聲嘆氣,萎靡不振,它馬上把目標放在了第二勇猛的藍魂兒身上,它用它那苦難的經歷和堅忍不拔的奮斗精神深深的感動了我。我想起因為手指被弦刮破了就想放棄的吉他,因為手腳協調不好就想著放棄的爵士鼓……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些跟紫嵐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我感到很慚愧,以后我一定要堅持自己的信念,不會隨隨便便的想到放棄。

《狼王夢》作者筆下的紫嵐是一匹聰慧的母狼,一匹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母狼,一匹知恩圖報通人性的母狼,而我的媽媽又何其不是一個這樣的母親,看完這部《狼王夢》,我想對媽媽大呼一聲:“媽媽,我愛你!”

《狼王夢》讀書心得2輕輕地翻過書的最后一頁,重重地合上最后的封頁,我并沒有與以往那樣開心,而是一陣又一陣的悲傷和一重又一重的感嘆。

紫嵐,一匹優秀的母狼,命運卻一次又一次的捉弄和折磨著她。她不僅失去了她心愛的丈夫,還失去了她精心培育的“超狼”孩子。她隱忍、果斷,堅持不懈,跌倒了再爬起來,為了實現她的“狼王夢”,一直在以努力行動,哪怕是一次一次的失敗和痛失親人。最后為了保護她女兒的后代的安全,與金雕同歸于盡,也不后悔,因為她堅信就算她死了,她的后代也能為她實現當上“狼王”夢想。

這不禁讓我感嘆,紫嵐,這位偉大的母狼她為什么這么執著?原來她有理想有目標,她身上有一種堅持不懈的精神。這種精神深深的感動了我。

就比如我學古箏吧,剛開始媽媽帶我去的學樂器的時候,我看到長長的古箏架著,21根琴弦能發出不同的聲音,很吸引我,于上我就選了,開始只是興趣。但是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只是在練習指法,很枯燥,開始的興致一點都沒有了,三天打光漁兩天曬網的,根本沒有進展。這個時候,媽媽對我說:“陳劼,如果你只是一時興起去學習它,趁早的就結束吧,不然不僅浪費你的時間,還浪費你的精力”。可是我心里又不服輸,想著,不能讓媽媽和其他一起學習的同學小瞧了我,于是我暗暗地給自己定了一個小目標,每天堅持至少練習半小時,看看之后是什么樣子的。我又給自己定了個大目標,在小學階段,考完十級。接下來在老師的指導下,媽媽的幫助下,還有我自己的努力堅持下,一天一天的,我居然開始越來越喜歡彈它了。因為我有了目標,有了前行的動力,學會了堅持。這樣一年一年,堅持了四年,終于在今年暑期以優秀的成績通過了八級考試。原來紫嵐的精神在我身上也有。

俗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母狼紫嵐身上就有這種精神,在你們身上肯定也有。同學們,從現在開始,讓我們制定我們自己更高的目標,努力學習,堅持不懈,相信在將來一定會實現我們的理想和目標的。

《狼王夢》讀書心得3我一直以為狼是一種兇猛而,殘忍,有六親不認的動物覺得狼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它嗜血,野蠻,弱肉強食,不可一世,天生貪婪,高傲,有種強烈的優越感,有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氣概。讓人覺得那么不親切,那么可怕。一場驚心動魄的戰斗,每一個扣人心弦的動作……讓我對"狼"有著更加深刻的認識。

整本書講述的是紫嵐生下一窩四個狼崽,為的是可以把他們其中一個培育成住在狼世界的狼王,當希望隨著現實一個個凄慘的破滅,紫嵐心中的狼王的渴望,對"狼王"這個位子的野心也漸漸淡去,但她發現,她的女兒生了狼崽,為了保護狼孫,紫嵐與金雕同歸于盡……

從一個風華絕代、受無數公狼愛慕的紫嵐,到摔破了腳,完完全全放棄了自己的婚姻,幾顆門牙被弄斷……她完全犧牲了自己,她為了孩子們,變成了一只丑狼。權利主宰著她的心中,這何嘗不就是人類母親那樣,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想法,不僅僅紫嵐失去了自己美麗的外貌,也讓自己的生命斷送在她心中的權利下。母——愛,狼王夢,這場夢,令人嘆為觀止,這個夢中,我曾無數次看到,紫嵐因為兒女的意外,而流下兩行屬于母親悲傷的淚……

古往今來,有多少詩人、名人、首相……都為母親而稱贊。回過頭看看眼前這只不管是不是被權力扭曲了心的母狼,紫嵐用自己獨特的母愛,維護一切,即使方法、目的過于的偏激,但這就足以見得,母愛,往往來自看不見的地方,往往展示出讓人想不到的方法,目的:為了兒女!

《狼王夢》是一個關于狼、關于愛、關于夢想的故事,為了讓世界充滿愛與夢想,讓我們一起來付出我們的愛,讓我們的心充滿夢想!

《狼王夢》讀書心得4讀書是一種美德。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書,是打開智慧之窗的鑰匙;書,是我的良師益友。今天,我來給大家介紹一本書——《狼王夢》。

《狼王夢》這本小說是著名作家沈石溪寫的。這本小說的主人公叫紫嵐,她并不傳奇也不神秘,但是她有一個偉大的夢想—就是讓他的子女當上狼王。雖然這個夢想看似普通,然兒對紫嵐卻有偉大的意義。《狼王夢》這本小說對我的感受和啟發很大。

《狼王夢》主要寫了紫嵐想讓她的子女當上狼王。她把這個夢想寄存在黑仔藍魂兒雙毛身上,可是紫嵐的黑仔藍魂兒雙毛在別的事情上相繼死亡,萬般無奈下紫嵐只好把他的夢想寄托在媚媚子女的身上……文章一環扣一環寫出了紫嵐想讓他們當上狼王的心切和失去他們的痛苦和萬般無奈。

其中最讓我感興趣的是紫嵐與老鷹大戰。當時紫嵐正在洞穴門口等待著媚媚子女的降生,可有一只老鷹在洞穴上方一直徘徊,紫嵐為了保護他們便決心與老鷹大戰一場,他們可是紫嵐唯一的希望啊,可是時間久了眨眼淚,紫嵐也已經老了,跑的也不如以前快了,更不如以前敏捷了,更不可能戰勝老鷹了,但是回頭是不可能了,紫嵐便與那個老鷹拼個你死我活,就在那千鈞一發之時,紫嵐沒有躲開而被抓住,在被老鷹抓住拉到上空時,紫嵐望了望洞穴便決心和老鷹一起死。

雖然紫嵐死了,但我相信有夢,一定會實現的。她的后代會實現的……

這個小說的結尾雖然有些凄涼,但紫嵐的這種精神告訴我要堅持。拿破侖曾經說過:勝利將由最有耐力的人獲得。我們也要學習紫嵐堅持不懈向目標努力的精神。請記住,只有堅持不懈,才有可能成功。

夢想須要堅持,成功必須努力!

《狼王夢》讀書心得5暑假一開始,好朋友朱振鵬借給我一本書,我一看就愛不釋手,連看了好多遍。這是動物作家沈石溪寫的《狼王夢》。它帶我走進了狼的世界,學習了狼的精神和狼的夢想。

故事由一只陷入困境的狼媽媽開始。在饑寒交迫之際,為了獲得生下小寶貝的體力,狼媽媽迫不得已單槍匹馬闖入了人類的養鹿場,想獲得新鮮的食物,能夠生下健康的小浪;然后狼媽媽又在千鈞一發之際逃過了獵狗的追蹤,終于生了五只小狼崽,活下來三只小公狼和一只小母狼,開始了執著追求狼王夢的生涯。狼的世界很殘酷,只有最厲害的狼才能獲得的生活條件,成為狼王是每一只公狼的夢想。但成為狼王不容易,三只小公狼在成長的過程中經歷了不同的困難,最終都沒有成功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是狼王的夢想不會死,新的一代小狼又出生了,繼續開始不斷拼搏,不斷努力的狼王夢。

第3篇

閱讀,是一杯茶,甜意久久纏繞舌尖;閱讀是一杯酒,染醉了心窩;閱讀,是一株花,清香沁人心脾……當坐在海邊,聽著柔柔的海浪聲,欣賞著優美的文章,你會有一種奇妙的感受,這就是閱讀給予我們的感覺。

這是一本充滿愛的書籍,母狼紫嵐在竭力逃脫了大白狗,誕下了五只小狼崽,在狂風暴雨中,一只只將他們叼回狼窩。但仍然逃不開命運的捉弄,一只小狼崽被無情地剝奪了生命,許久,痛徹心扉的紫嵐才從痛苦中清醒過來,開始安心撫育四只幸存的小狼崽。狼崽當中,黑仔活脫脫像黑桑再世,還有桀驁野性的藍魂兒,毛色黑色和褐黃色交錯的雙毛,和唯一一只最像紫嵐的母狼崽媚媚。在嚴酷的森林法則的統轄下,生存是不易的事情。紫嵐為了完成丈夫黑桑的遺愿,付出了畢生心血培養狼崽,可確實一場空:黑仔,因為膽子大的出奇,獨自外出狩獵,沒有母狼紫嵐的陪伴,被兇惡的金雕啄食了;藍魂兒,經驗不足,最終掉進了獵人的陷阱,紫嵐不愿自己的孩子死在獵人的手里,狠下心來一口咬斷了藍魂兒的喉管,動作干凈利索迅如閃電快若疾風,藍魂兒死的毫無知覺,也就沒有痛苦;雙毛在快要奪得王位的霎時,洛戛一聲嗥叫,雙毛心底的自卑感被喚醒,瞬間軟弱下來,被洛戛置于死地。紫嵐悲痛欲絕,只能把希望寄予在后代,卻被媚媚趕出狼窩,最后為了狼孫與金雕同歸于盡,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狼王夢》不失為一本經典書目。故事里的母狼紫嵐以血的洗禮培養自己的狼崽,在我們的眼中這是殘忍的,但對于世世代代生活在森林的狼來說,森林里弱肉強食的規律,鑄造了他們嗜血的野性,也只有這種野性,才能讓他們在森林中存活下來。

紫嵐的母愛就如同母親對我們的愛一般,母愛是世界上做真摯的情感,母愛如就水一般,母親就如源一樣,無論你奔騰到哪里,依然有不盡的源頭之水。

五年級:王柯

第4篇

神州以東,有靈山名為“騰山”,山中霧氣有靈,得成霧中精怪,自名“溪瑕”,常以濃霧障獵人目,以庇野獸。上天感念其功德,擢其飛升。

0.

騰山仙境,不老松下,兩位仙人對坐石桌兩側,下棋閑談,當中年長的那位拄著古藤拐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道,“人間那些個怪談志異盡是些胡說八道的東西!溪瑕元身乃東海沉玉,幾經滄海桑田,懸于騰山之巔——若論修為,九重天上有誰能與之比肩? ”

“松老莫要動氣,所謂秋蟲不可語冬。”身著紅衣的赤芝仙人笑道,“溪瑕平素不好爭執,此刻如若他在,定要取笑我們了!”

這原本是勸慰的話,松老聽了卻不由潸然淚下,“此言差矣,人界匆匆百年,幾度輪回。但于你我,溪瑕元身被毀之事卻恍如昨日,豈非仙家之大悲哀?”

話才說著,忽見騰山山巔方向紅光一閃,似有妖物穿越結界。

“不好,有妖氣前往冰封之處,我這便去瞧個究竟。”

1.

沐萍村一直保留著仲春采蕨的舊俗。

每年春分之日,全村悉數出動,扶老攜幼,進山采集最新鮮的野菜,更有年輕男女趁機互訴衷情,回家后再請高堂做主,媒人禮聘。

但今年卻與往年大不同,聽盤桓在騰山腳下的獵戶們說,才剛出了冬,就有人在山里見了狼。那狼也和往年見過的不一樣,體型碩大,毛色皎白如雪,遠遠望見它幽藍色的眼睛,就讓人如入魔境,只剩下逃跑的力氣。

“婆婆說,今年村長伯伯恐怕不會讓大家進山了。”

來藥廬取藥的小薇邊說邊嘆,她的旁邊,沐清淮沐大夫將曬干的草藥一一切碎包好,藥廬外面的院子里晾曬著長岳新剝下來的獸皮——長岳是沐萍村最好的獵戶。

“婆婆說了,往后若是還想進山,除非長岳哥肯帶人進山打狼。”

話音才落,一個身穿獸皮、手握鋼刀的男人就進了屋。小薇嚇得站到一邊,不敢吭聲,沐清淮倒是笑了,“回來了?村長說了什么?”

那人沒急著回答,把一件兔毛外衣披在沐清淮身上,“天還冷,你要是又發了病,可不麻煩?”

長岳是三年前沐清淮從騰山上撿回來的,那時他像是遭遇了劫匪,非但衣不蔽體、身無分文,還失了記憶,連自己家在何處都想不起來——唯一記得的就是他的名字。沐清淮不顧村人反對,將他帶回藥廬調養傷勢。待他身體恢復,竟成了打獵的一把好手,旁人不敢踏進一步的深山,他也能來去自如,帶回豐厚的獵物,讓別的獵人艷羨不已。

如今村長要聚集村中壯年進山打狼,帶頭的除了長岳不做第二人選。

長岳盤膝而坐,抓起桌上的烤魚,對著魚腹狠狠一口,“我不想進山,更不想打狼。”

“那便不去,讓村長另選他人就是。”

“山中兇險非常,那狼也不是凡物。”長岳看著沐清淮,說道,“他們去了白白送死也就罷了,弄得半死不活要你來治,可不麻煩?”

沐清淮看他這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往后就干脆不要進山打獵了,沐水漁產豐富,也足夠村人果腹。”

長岳想了想,又搖了搖頭,認真地說,“生病了總還要進山采藥,旁人也就罷了,你身子虛弱,斷了藥草怎么能行?”

說罷,還不等沐清淮回話,他便站起身,提起鋼刀,出門去了。

沐清淮是在沐萍村出生的。

那日天降暴雨,母親早產,他一出生便氣息衰弱,父親將他托給藥廬先生,自己在家照顧母親。誰知連天暴雨引得山上巨石滑落,壓垮了他家的舊屋。

出生尚不足月便雙親亡故,算得上親緣淡薄,他這心悸頭痛的毛病也從未離身——師父曾為他起卦,說他此生寡人情,短陽壽,絕活不過二十一歲。遇到長岳后,得他悉心照料,但身體卻還是一年不如一年——沐清淮今年二十整,看來師父算的應當是準的。

“沐先生,沐先生……”

小薇又一次跑到藥廬的時候,長岳已經離開半個時辰了,沐清淮看到她氣喘吁吁的樣子,生怕是她家里年邁的婆婆出了事,“小薇莫慌,慢慢說。”

“村長伯伯要我來請你。“

“何事?”

“長岳哥和別的獵戶吵起來了,村長伯伯要你快去呢!”

沐萍村依騰山傍沐水,村人世代以漁獵為生。老人們說,山上有霧中仙,起靈霧庇護山中生靈,師父也曾說過,騰山草木繁茂,山泉清澈甘甜亦有藥效,如此靈性澆灌之下,草藥皆為上品……只可惜,他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年,吃過草藥無數,卻無一能對他的病癥見效。

對此,沐清淮頗為寬心,只道死生有命,多活一日便多有一日的機緣。長岳卻不甘心,時常冒險進山,采來不少奇珍異草,只是再好的藥,在他身上也收效甚微。

“清淮,你來了!”

沐氏祠堂門口聚滿了人,村民們見他到了,都開始小聲議論。一個長著絡腮胡子的獵戶道,“沐先生到了就好,我們想請您給評評理。”

他說著,瞧了瞧站在他們對面的長岳——他們的對峙已經持續良久。

“長岳一個外鄉人,要獨自帶咱們進山,大家伙能答應嗎?”

話音才落,祠堂里有人高聲答道,“不答應!”

一呼百應。

村長趕忙安撫眾人,四下安靜,沐清淮緩緩開口,“如今山中兇險非常,長岳最熟山路,帶大家進山,能保萬無一失。”

“沐先生這話可錯了。”那人冷笑道,“長岳素來與大家不和,隨他進山,就算不葬身野獸腹中,也要先被他算計了。”

“對,我們信不過他!”

長岳站在一邊,閉口不語。沐清淮上前一步,反問道,“山中妖狼出沒,此患不除,村中再無寧日。敢問眾位有誰能當此任,帶大家進山?”

村民們沒了話,只好乖乖地聽沐清淮把話說完。

“不知鄉親們可信得過我沐清淮?”

“沐先生年紀雖輕,卻行醫多年,大家自然是敬重先生的。”

“那好。”沐清淮站在長岳身前,“我隨大家上山。”

沐清淮自幼學習醫術,至今已十個年頭,師父去世后,他就接替了村醫的差事。不單是沐萍村,騰山腳下十里八鄉都知道沐清淮的名字,說他醫術高,德性好,是難得的好大夫。

天色漸晚,沐清淮收拾好行裝,又特意選了幾個止血的方子,連夜配制。長岳坐在他的旁邊,也不出聲,直等到太陽落下山去,他才小心翼翼地為沐清淮點起油燈。

“阿岳,你是在跟我賭氣?”

長岳搖搖頭,“你何苦折騰自己?即便從此再不進山,我也有辦法找來醫治你的草藥,總能把你的病治好。人性偽善,口口聲聲說敬你重你,卻還讓你以身犯險……”

“阿岳。”沐清淮打斷了他的話,“我自幼失怙,全靠師父養育和鄉親照顧才得保命。此等恩情不報,即便到了陰曹地府也難心安。”

見長岳不做聲,沐清淮停下了手上動作,注視著油燈上火光一點,“阿岳待我如此,不也是為了報恩?”

“那日我躲在草叢里,見你穿著一身白衣,走到溪水跟前……”

長岳的記憶是從他們的相遇開始的。

白衣人翩然而至,對著湍急的溪水略有遲疑,他并不畏水,只是不愿意冰冷的溪水沾濕衣裳。當這個場景出現在眼前,似曾相識,他仿佛從無盡的深淵中恍然解脫,忘掉了一切的痛苦和折磨,浴火重生。

他此刻的記憶,就是從那一瞬開始的。

“就到了。”

騰山腳下,長岳和沐清淮帶著五位年輕獵人準備進山。遠遠看去,山中濃霧彌散,似有仙境。長岳攔下眾人,小心地查探了周圍的動靜,扯了扯沐清淮的胳膊。

“我背你。”

沐清淮先是一愣,隨即釋然,“不用。”

“要的要的,不如由我來背著沐先生,長岳在前帶路。”

絡腮胡子的獵人說著,剛要抬手,卻只對上了長岳冷冷的眼睛。

“無需旁人代勞。”

長岳說罷,小心地背起身邊的沐清淮,七個人帶著刀棍,走進了騰山深處。

傳說騰山東麓有茫茫草原,名為“蒼蘆”,乃妖界一隅,風景獨秀,水草豐美,是妖狼族世代繁衍生息之所,騰山之巔更有人妖相隔的結界——起初說起白色巨狼的時候,大家都說是妖物翻越騰山,來到人間作祟。

幾個年輕獵人身上不但帶了刀棍毒箭,還備了不少辟妖驅邪的寶物,走起路來叮叮當當響個不停,在靜謐的山林里顯得格外突兀。穿過草叢,跨過小溪,估摸著時間已過正午,卻依舊沒有見到狼的蹤影。

“累了累了,不如咱們歇一下。”

絡腮胡子說著,找了塊石頭坐下,把身上的鋼刀丟在一邊,另外幾個年輕獵人跟著他席地而坐。長岳四下看看,沒察覺出異樣,便讓沐清淮靠在樹下休息。

“怎么樣?”長岳問他,“累嗎?”

沐清淮搖搖頭,“我一直伏在你背上,怎么會累?”

話雖這樣說,他自幼體弱,多半天下來,早已經疲乏不堪,沒過多久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閉上眼是迷離模糊的夢境,近處溪水潺潺,遠處鳥鳴幽幽,沐清淮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只覺得這地方格外熟悉,讓他安心。他向前邁了幾步,忽覺得腳下一冷,低頭看了,才暗笑自己不知何時已立于溪水當中,還渾然不覺。

他雖不畏水,卻也不愿意讓溪水沾濕了衣擺,正猶豫,便看到前面一匹白色大狼緩緩走近,直走到他的面前,順服地跪在他的腳邊——它愿意載他渡河。

“我雖為霧中仙……”

沐清淮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聲音,但這卻又不是他,他不知道這是誰。

“卻也不愿意溪水沾濕了衣擺,承君此意,來日若有機緣,自當相報。”

沐清淮驀地驚醒,他深身在原地,身邊卻不見了熟悉的人。霧氣微凝,遠處似有泉水叮咚——長岳到哪里去了,怎么會丟下他一個人?正想著,草叢中窸窣作響,一匹白色小狼忽的躍到他面前,嚇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匹小狼竟和夢中那匹白狼有幾分相像。

“孽畜!”

沐清淮循聲望去,只見小狼身后追來一位翩翩公子,身著紅衣,他手中靈光一閃,小狼身邊長出碧綠柔韌的蔓藤,將它緊緊纏住。

它無力脫逃,只能痛苦的嚎叫。

“看你還敢逃!”

“這,這位先生。”

紅衣人抬眼看他,竟是一驚,“你?”

沐清淮絲毫不覺異樣,他只瞧見這小狼可憐,開口替它求情,“上天有好生之德,還請先生饒它性命。”

那人卻笑,“你自幼孤苦無依,多病多災,疼愛你的師父也早早離你而去,村人雖面上對你尊敬,背地里卻說你刑克父母親人,不敢與你親近……”

沐清淮心中一緊,不知自己遇到的究竟是何方仙人,又為何會有這番境遇。

“如此這般,你怎敢斷言上天有好生之德?”

“雙親命薄,卻一生恩愛,生同眠,死同穴。師父將我養育成人,一生本領傾囊相授,離世之日能有徒兒侍奉左右,也算圓滿。村人雖待我疏遠,卻也信我醫術能保一方平安。更何況……”

更何況還有長岳。

沐清淮沒有再說。

“你可知這孽畜犯下何等罪過?”紅衣仙人眉頭稍皺,旋即舒展,“罷了,既然你開了口,我又能如何?”

仙人說罷收了法術,“孽畜,你去吧!”

3.

長岳找到沐清淮的時候,發現他就站在那棵老槐樹的旁邊,身邊蜷著一個白色的毛球,仔細一看,那竟然是一匹狼。

那是一匹罕見的白狼,不像傳說中兇猛彪悍,獵人們摩拳擦掌,打算剝了它的皮賣個好價錢,順便為民除害。誰知那狼雖受了傷,卻還兇得狠,鋒利的狼牙竟把木棍生生咬斷。他們不敢動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跑進山林深處,再無蹤跡。

回到沐萍村時,上弦月已經掛在天上。到手的獵物逃了,無功而返,獵人們牢騷滿腹,長岳一如既往的安靜,倒是向來心寬的沐清淮心事重重。他們走回藥廬,竟看到那只白色的小狼蹲在院門前,嘴里叼著一只半死的蘆花雞,旁邊還有幾條新鮮的鯉魚……

“這……”沐清淮笑笑,“它倒比我們腳步快。”

話才說完,小狼閃身躍進草叢中,不見了。

那一晚,沐清淮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總想起山中的玄妙夢境——那不是夢,倒像一段深刻在腦海中的記憶,揮散不去。窗外月色皎潔,風吹得窗框呼呼作響,他擔心睡在外屋的長岳著涼,拿了多余的被子想去看看……

推開門,卻見長岳端坐窗前,望著朦朧月色,不知在想什么。

“阿岳。”他叫他,“怎么不睡?”

長岳回過頭,皺了皺眉,“是不是舊疾又犯了?”

沐清淮搖搖頭,坐到他旁邊,把那條被子蓋在兩人膝上,“你有心事?”

長岳是有心事,但是這心事無法對他言明——他一直深知自己并不屬于凡塵俗世,硬要留在他身邊,只會帶來災禍。

但讓他離開,他又有千萬個不舍得。

“村人對我多有避諱。”他說,“你把我留下,難免遭受非議。”

沐清淮輕笑,“你就是在想這些?”

“我想帶你回鄉。”他又說,“雖說還想不起來家鄉何處,但我卻知道那是一片極美的土地,青山環抱,綠水相迎——族人不會排斥你,他們會敬你愛你,就像……“

長岳沒有把話說下去,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個畫面,有火海,有刀光,有成群的白狼在草原上奔馳……他感覺到熊熊烈焰從心中燃起,就要將他燃燒殆盡,卻忽而又有一絲清涼的感觸從手邊緩慢地滋生。

是沐清淮握住了他的手。

“多思無益。”沐清淮說,“你總會想起來的。”

騰山仙境,不老松下,松老拄著古藤拐杖來來回回踱著步子,不停地埋怨向來嚴謹的赤芝仙人怎會如此糊涂,一時心軟放走了那只妖狼——它劈裂的寒冰是騰山上最要命的一道結界,封印著百年前癡念入魔的妖狼之王的元身。

說是百年,人間的百年于仙家而言,不過百日而已。

三天前,松老約老友下棋,忽然瞧見騰山山巔有妖氣驟出,赤芝前去一探,見一匹修成人形的妖狼竟然突破結界——他修行雖淺,卻妖力不凡,轉瞬間便揮刀砍碎了寒冰一角。

“一時之仁,恐生后患,那寒冰可是……”

松老見赤芝并無悔意,也不愿多說,只得對著擺了一半的棋盤嘆氣。

“松老莫怪。”赤芝仙人揮一揮衣袖,望向山巔,“我見到他了,是位彬彬有禮的斯文公子,倒也合他本性,只是此生非但力虛體弱,更是諸多坎坷……”

赤芝仙人轉過頭,果然瞧見松老正緊張兮兮地等他把話說完。

“他開口勸我,讓我怎敢不手下留情?”

“他……”

“你我這幾句話的功夫,人間不知又過去多少日夜。”

時逢仲夏,沐萍村的男女老幼都聚在沐氏祠堂,祈求祖先保佑今年的豐收。沐清淮裹著暖和的羊毛披肩,緩步走在去往祠堂的小路上——那次進山后,沐清淮的身體每況愈下,太陽下面還覺得冷。小薇坐在祠堂外面用野花編花籃玩,見到遠遠走來的沐清淮,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

“沐先生可是要去祠堂?”

沐清淮笑答,“是,外婆的病好些了?”

“吃了先生的藥,好多了。”小薇想了想,又說,“昨天家里丟了羊,外婆正為這事煩心。”

“哦?”

“這個月村中常有怪事,先是村西的婆婆家丟了母雞,后來村東的大哥家又丟了獵來的野兔……”小姑娘低著頭,抿著嘴說,“有人說……是長岳哥偷去的。”

這一個月來,村里人依舊每天上山打獵,再沒出過什么意外,只是長岳進山的次數少了許多。

如今想來是有些蹊蹺。

沐清淮還想再問,忽然聽到村長叫他,抬起頭,村人已經不知何時來到祠堂門口,像是在找他。

“清淮……”村長有些猶豫,“近日村民牲畜獵物頻頻失竊,有人說在你藥廬附近看到長岳……”

沒等村長的話說完,就有村民嚷嚷起來,“長岳就是狼妖!”

“那些丟失的牲畜分明就是被狼叼去的,有人看到長岳與那白狼在一起,分明是他施法術指使那狼!”

“現在只是抓幾只牲畜,將來可就要抓人了!”

此語一出,人心惶惶。

“清淮,你怎么看?”

“這當中一定有誤會。長岳不是,他不會……”

村長擺擺手,繼續說,“不如你去叫長岳來對質,若確有誤會,也好還他一個公道。”

“不必。”

聽到熟悉的聲音,沐清淮驀地回頭,看到阿岳滿身是血,手里拖著一只被咬斷脖子的羊羔。

“與其逼問他,還不如直接來問我。”他說,“是我做的。”

村人這下抓住了把柄,“你可承認是,是妖怪?”

長岳輕笑,“你們說是,便是了。”

“阿岳!”

沐清淮撕心裂肺的喊聲讓長岳一個失神,手腳被繩索死死捆住——村民同他素來不和,不會手下留情。

“燒死他,燒死這只狼妖!”

村民們的喊聲如同嗜血的魔鬼。長岳看到沐清淮的臉色有鐵青轉為灰白,神情由驚訝轉為惶恐,再到不安……他怕了,他怕一個不小心,就……

“清淮,你別怕,我……”

我不會有事。

你不要擔心我,你要顧好你自己……

他的話,沐清淮沒能聽到,突如其來的一切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打在他的心上,他嘔出一口鮮血,不省人事。

沒人看清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綁住長岳的繩索忽地燃燒起來,火焰迅速蔓延,燒痛了幾個獵戶的手,燒斷了長岳身上的束縛——村民們幾乎確定,他就是為害一方的妖狼。他們眼見他將身上焦黑的繩索甩開,沖到沐清淮跟前——他沒有報復,只驚恐地抱起他,看著周圍冷漠的人們。

他向來知道人性虛偽,卻沒想到他們會將沐清淮逼到如此境地。

“去找大夫!”

他大聲喊著,村民嚇得呆了,誰都不敢挪動半步。

“他若有閃失,我要你們陪葬!”

村長從鄰村請來村醫,為他診治了好久,那老大夫卻說搖搖頭,只說此人命將不久。村人們有的嘆息,有的漠視,只有小薇守在他身邊嚶嚶哭泣。

“我要進山。”長岳說。

幾個獵戶聽罷,拿著刀棍攔住去路,卻又不敢傷他,“我,我們不能讓你這狼妖逃了!”

“讓開!”

獵戶們不為所動,年幼的小薇忽然抱住村長的腿,哭著求他,“伯伯,先生要死了,長岳哥不會不管他的!”

眾人這才動了惻隱之心。

進山的路,長岳再熟悉不過,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被他深深刻在靈魂深處。模糊的印象中,他曾在這里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歲月,雖然短暫,卻足夠終生珍藏——就像他同沐清淮度過的這三年。

但幸福總讓人心生不安,仿佛那就不該是他能得到的寶物,長岳知道,總有一天他必須面對。

“人類忘恩負義。”長岳身后,那匹白狼小跑著跟上,它能通人語,長岳一早就知道了,“為何不殺光他們?”

“你還不走?”

“你做這些,不都是為了那個叫沐清淮的人?”白狼一躍上前,“我知道這山頂有種仙草,或許能救那人一命。”

“前面帶路。”

白狼名叫方璜,受蒼蘆原上族人所托,前尋找失蹤百年的妖狼之王。他找到了那塊封印狼王的寒冰,傾盡全力卻只劈碎了寒冰一角,隨后又被赤芝仙人抓到騰山仙境,雖僥幸逃脫,卻白白浪費了三年時光——仙界一日,人界一年。

他們在山上走了一天一夜,越往高處越是寒冷,周圍早已經沒有了茂密的花草,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低矮灌木和遠處壓著積雪的松樹——夕陽西下,霞光映襯的雪景分外妖嬈,山頂還在遠處,那塊巨大寒冰的輪廓卻已清晰。

長岳忽然覺得焦躁不安,總有零碎片段涌入腦海——枯黃的野草,干涸的湖水,食不果腹的同伴……

“我是為了尋找狼王而來。”方璜認真地看著他,腳步漸漸放慢,“百年前,蒼蘆原大旱,幾年中滴雨未落,羊都餓死了,狼便沒有了食物,部族之間開始自相殘殺。”

畫面漸漸拼接在一起,長岳回想起那段困苦的時光,在那時……

“在那時,狼王長岳憶起了霧仙溪瑕的一個承諾。”

——渡水之恩,若有機緣,必當答報。

又是無始無終的夢境,沐清淮知道,這一定又是夢境。

四周是陌生又熟悉的景物,陽光從樹葉間的縫隙照射下來,灑在泥土上,散發著芬芳。山頂冰雪消融,融水沿著山澗溪流傾瀉而下,一直匯入山下的沐水之中。

他坐在溪水旁邊,任小魚親吻他的腳趾,對面草叢忽然有了動靜,露出白色大狼的半個身子,忽地一閃,那白狼化作人形,向他走來。

沐清淮感覺到他——夢里的自己,從沒像這樣喜悅和快樂。

“你來了?”他問,“我不準你捉山里的小魚,也不準你驚擾林中的兔子,你卻還是樂意到這里來……為什么?”

那人柔聲答他,“仲春時節,溪水暴漲,我怕你不敢渡河,才來看看。”

“呵……我元身乃是東海沉玉,生于水中,又怎會怕水?”

“正是因此,才更知道海底冰冷孤苦。”那人在他旁邊坐下,讓他的頭剛好靠在他的肩上,“溪瑕,你怕嗎?”

病榻上的沐清淮猛地一顫,他身邊的小薇用溫熱的手帕擦掉他額上的汗滴。長岳離開的這兩日里,他一直苦苦熬著,全部的希望都系在長岳一人身上。

老大夫說,三日之后,神仙難救。

而此時的長岳正沿著峭壁艱難前行,終于抵達山巔,卻只有皚皚白雪,不見仙草的影子——西面村莊升起裊裊炊煙,沐水緩緩流淌;往東是茫茫草原,風吹草低,有狼群追趕著成隊的羚羊奔馳而過……

長岳知道,那是他的故鄉。

“那是蒼蘆原,那里的每一匹妖狼,都是你的同伴,你的子民。”方璜說。

長岳卻只喃喃念道,“真美,真想讓他來看看。”

“你怎么還敢回來?”

說話間,赤芝仙人從天而降,嚇得方璜連退三步,定下神來才發覺對方說的根本不是他。

“你明明已經從寒冰中脫逃,怎么還敢回來?”

長岳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卻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從方璜的神情中,他猜到這便是騰山散仙,手中一定有能夠救沐清淮的仙藥。

“我來求藥。”

“為何求藥?”

“救人。”

“何人?”

長岳看著他,一字一字地說,“沐清淮。”

赤芝稍怔,“你可知那寒冰中封印的是你的元身?你可知你只是三年前從寒冰裂縫中脫出的一縷愿力所化?你可知妖狼之王背負的,是你身后那片土地上千千萬萬的生靈?”

“那又如何?”

赤芝輕笑,仿佛回到百年之前,溪瑕面對他聲聲質問,答的也是一句:那又如何?

“我且問你,狼王之位與沐清淮,你選哪個?”

“沐清淮。”

他站在騰山之巔,望著遠處蒼蘆原上雨后的新綠——騰山高聳入云,高處不勝寒。天帝降罪,說溪瑕上仙罔顧天條,私自授雨,擢天雷毀其元身,永墮輪回。

入輪回也沒什么不好,只是以凡人之身,不知還有沒有機會站在這里,更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赤芝曾說,他為身騰山眾仙之首,若潛心修行,將來定能在蟠桃盛宴中得一席位,如今卻要以千年修行報渡水之恩,落得元身盡毀的下場……

他卻只說,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赤芝生在騰山之上,不知幽深海底冰冷凄苦,高處不勝寒,更何況九重天外?”溪瑕似是談笑風生,“若非長岳,我又怎能懂得相思苦、別離恨?在孤山之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再好的光陰,也不過虛度。”

說罷,溪瑕看向蒼蘆原上疾馳而過的狼群,為首的那匹白色大狼正他用畢生最快的速度奔跑,把同伴遠遠地甩在了后面——那是長岳,妖狼之王。

“來不及了。”

來不及的,溪瑕唇邊揚起溫柔的笑容,他想起他們在騰山初遇,想起他們短暫卻美好的相聚——他想起長岳說,要帶他去蒼蘆原,載著他在草原上奔馳……

他深知他的情意,只是……

“你我終究緣分清淺,如來世再相見,定將承君厚意。”

北方烏云密布,天雷滾滾,天帝在上嚴詞呵斥,溪瑕,你可有悔意?

“從未后悔,此生無憾。”

來不及了。

藥廬里,小薇哭個不停,她的旁邊是懸著心的長岳——他已經把整棵仙草熬成湯藥喂沐清淮喝下,兩個時辰過去,他的病情卻不見好轉。直至太陽落山,病榻上的人忽地一顫,喃喃念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什么來不及?”長岳握住他的手,“沐清淮!”

他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中是長岳滿是擔憂的臉,“阿岳,我怕……”

他曾以為自己勘破命數,無畏生死,直到死生一線,他才知道怕。

“我怕見不到你最后一面。”

騰山仙境白霧消散,赤芝仙人緩緩走來——松老早已經在這里等他。見到他埋怨的神色,赤芝只能苦笑。

那日,溪瑕元身盡毀,晶瑩的東海沉玉被天雷劈得粉碎,隨風消散,不知去向。妖狼王終于趕到,卻沒能見他最后一面,眼見著騰山頂上焦黑的草木,仰天長嘯。

熊熊怒火從他胸口噴涌而出,燃燒了他雪白的皮毛,染紅了他的眼睛。

“天地不仁,吾等再不敬天。”

長岳業已成魔。

“你好糊涂!”松老用古藤拐杖不停地敲著地面,“你將赤芝草相贈,無異于自斷一臂,若真能救他也就罷了……”松老長嘆一聲,背過身去,“你明知他二人命數,即便你我自斷修行也于事無補,何苦來的?”

赤芝笑,“我只是不忍辜負深情。”

轉眼便是夏秋之交,村里人忙著積攢糧食蔬菜以備冬日。沐清淮的藥廬后面有幾塊薄田,收成甚少,往年都靠鄉親們送些——如今礙著長岳,鄉親們的往來更比平時少了。

只有小薇拎著婆婆給的菜籃,送來的蔬菜倒比平時還多。

“這怎么好意思?”沐清淮推辭著,看了看坐在窗口的長岳。

小薇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婆婆說了,明日先生生辰,總要多吃些——先生的身體康復了?”

沐清淮笑著點頭,“舊疾再沒犯過。”

“我就知道長岳哥……”小姑娘坐到藥廬一邊,躲得長岳遠遠的,卻還偷偷看他,“雖然看著兇,但對先生總是好的。”

才說著,門外忽然起了大風,吹翻裝草藥的笸籮,長岳忙跑出去,卻看到門口站著個少年人——正是已經數月不見的方璜。

他像是遠道而來,風塵仆仆。

“有客人?”沐清淮只以為是外鄉人來問路,“若不嫌棄,請到藥廬喝杯熱茶。”

方璜卻只對長岳說,“狼群已經聚集到結界入口,多則十日少則三日,便可將騰山村落踏平。”

——長岳要帶妖怪來屠村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傳遍了騰山腳下的每個村落,村民們拿著武器將藥廬圍得水泄不通,勢要和狼妖拼個你死我活。

沐清淮問長岳,是否有法可解?

長岳卻只能搖頭。

狼王之位已空置百年,長岳威望甚高,無人能取代。這次,方璜帶來的消息喜憂參半,妖狼族選出精壯的妖狼千匹,勢要踏平騰山,尋回舊主。

夕陽落下,夜色深沉,騰山上狼嚎陣陣,時高時低,一聲接著一聲,像是在警告,更像是大舉進攻之前的訊號。

村民們慌了,倒是村長還算冷靜,作揖道,“長岳,這些日子,鄉親們或許時有冒犯,但罪不至死。”

長岳并不回話,只將沐清淮護在身后。

“沐先生更是待你不薄,你要眼睜睜看他橫遭此劫?”

“我自會保他平安。”

話音才落,長岳聽到耳邊一聲驚呼。他回過頭,見到那些獵戶不知何時已經把沐清淮擄在身邊,“若是全村人性命不保,你又如何保他周全?”

“放開!”

村人們眼見長岳兩眼發紅,似要發狂,連忙把沐清淮推到身前做擋箭牌。沐清淮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一天,只能苦笑,“阿岳,你我逃過死別,卻逃不過生離。”

“大家小心,別讓這妖怪逃了!”

“阿岳。”沐清淮叫他,“一邊是我的村人,一邊是你的族人,你且走吧!”

長岳手上的鋼刀“咣”地掉在地上,“你什么時候知道……”

“你可記得說過要帶我回鄉?”

他曾說過要帶他回鄉,他說他的家鄉有青山環抱,綠水相迎……

“阿岳,我是真的很想……”

他是真的很想隨他去看,看那茫茫草原,霞光萬丈。

只是……

“等我回來。”長岳重新撿起鋼刀,認真地看著沐清淮的眼睛,“這次風波過后,我便帶你走。”

這是個漫漫長夜,沐清淮坐在藥廬門口,頭靠在門框上,看著夜色朦朧。他想著長岳不知進山了沒有,他到底能不能找到法子,他到底會不會回來……

就這樣一走了之,也是個好結果。

同坐在門口的小姑娘耷拉著腦袋,眼睛都要睜不開。沐清淮摸摸她的頭,低聲道,“小薇睡吧!”

小姑娘卻迷迷糊糊的搖頭,“不,我要陪著先生,長岳哥走了,先生一個人會寂寞的。”

長岳說人性偽善,倒也不盡如是。

遠方又是一聲狼嚎,這聲音和之前的都不一樣,沐清淮心中忽地安穩。

他知道,長岳已經進山了。

黑夜中的騰山密林在長岳眼中和白天并無不同,狼族擅長狩獵奔襲,更能夜視,他在奔跑之中躍過山澗草叢,縱身化為狼型。那是一匹威風凜凜的白狼,讓在他身后緊緊追隨的方璜都為之一震——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狼王的身姿。

“結界即將攻破。”方璜說,“是進是退,只等您一聲號令。”

向東方望去,草原上白茫茫的一片,如雪覆蓋的是一匹匹白色的妖狼,蓄勢待發。月光之下,巨大的寒冰閃著濯濯銀光,內里冰封著的巨大妖狼,同化為狼型的長岳一個模樣。

那是誰?那是不是自己?哪個才是自己,抑或哪個都不是自己?

遲疑間,兩位仙人匆匆趕來,當中穿紅衣的那位,長岳是認得的。

“我這就去讓他們退回蒼蘆原。”長岳說著,狼身躍起,卻被那強力的結界反彈,重重摔在地上。

赤芝仙人苦笑,“你無狼王之能,如何能穿越結界?”說罷,他看向冰中妖狼,“若解此劫,唯有釋放妖狼一法。”

又有妖狼沖向結界,所幸那結界還算結實,方璜皺著眉頭——他們都知道,沒有多少時間了。長岳走到那塊巨冰面前,小心地撫上冰面,那觸感竟然和沐清淮的手有些相似——并不寒冷,卻極盡溫柔,好像能夠將世間一切悲苦不忿撫平。

“此時此刻若是再問你,萬千生靈與沐清淮,你選哪個?”

長岳愛憐地撫著冰面,只為了留住多一刻的溫存,回憶不停傾瀉,美好的,痛苦的,有甜蜜盟誓,也有撕心別離……他看到百年之前,即將被怒火燃盡的自己——妖狼長岳即將墮入魔道的一刻。

璀璨的冰凌忽地凝結成片,將它包圍——他頓時記起了一切。

這塊寒冰并非為封印妖狼而生,它由溪瑕上仙用魂魄之力所化,為的是使它不入魔道,免受烈火煎熬之苦。

溪瑕的游魂在騰山之中游蕩八十載,才得以轉世投生——成為沐清淮。

“若毀寒冰,沐清淮性命不保。”赤芝仙人的話就在耳畔,“萬千生靈與沐清淮,你選哪個?”

沐清淮從沒見過如此真實的夢境。

仿佛是前世與今生的交疊,他站在溪水旁邊,宛若水中仙——不,他正是水中仙。他的前方,涉水而來的是他不自知中深深戀慕的長岳。

他說,溪瑕,此行,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世間萬物皆有定數……阿岳,你對我有渡水之恩,我曾說過,若有機緣,定當為報。”

長岳輕嘆,“我思忖良久,還是不能看你罔顧天命——我只來向你道別。”

“阿岳,你可記得曾說過要帶我去蒼蘆原?”

“若有來世,我愿將你負于肩上,看遍世間美景。”

溪瑕施法化雨,這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個輕松的小把戲,“溪瑕罔顧天命不是為你,而是為普天之下萬千生靈。”

清醒之時,沐清淮恍然發覺自己身處騰山之巔——他從未涉足卻似曾相識的土地。夜色正朦朧,向東望去,數不清的白狼從草原上奔馳而過,就著月光,成了無與倫比的風景。

看到長岳就在面前,面容哀戚。

萬千生靈和沐清淮,選哪一個,我選……

當下的場景和百年之前何其相似?

東方天色即白,今日是他的生辰,那二十一年的命數,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阿岳。”

他叫他,他猜他一定聽到了。

“阿岳對我情深意重,若有來世,定當承君厚意。”

巨大的寒冰在長岳的面前粉碎殆盡,連同沐清淮的音容一同消失在微明的天色之中。

那天,小薇從夢中蘇醒,見到窗外遠遠的山巔上一片璀璨,她努力地想叫醒身邊的先生,讓他也看看那好美好美的星光……

沐清淮卻再也沒有醒來。

尾聲。

時值仲春,騰山頂上積雪消融,清泉流淌匯入沐水,山腳下的村子早已成了繁華市鎮,住了千余戶百姓。

長岳緩步走過繁華的街巷,行人來去匆匆,或笑或怒,或喜或悲,同百年之前并無兩樣。

時光匆匆,已是百年。

他們曾經許諾相守終生,卻沒想到他的一生如此短暫,他的,卻那樣長——倒也不知是誰辜負了誰。

街巷盡頭是沐氏祠堂,有年逾耄耋的婆婆坐在門口,編花籃,講故事——孩子貪玩,拿了花籃便跑得沒了蹤影,唯獨一個男孩子安靜地坐在一邊。

“婆婆的故事講完了?”

婆婆默默點頭,早已經老花的眼睛努力地想看清孩子的模樣——他像極了那個人,“先生已去,長岳回鄉,這便是故事的結尾。”

孩子似乎不甚滿意,一轉頭,竟看到一匹白色大狼從巷口緩步走來——它的步態如此蒼老,每一步都像要耗盡全身的力氣。

它終于走到他跟前。

孩子微笑著伸出手臂,指尖觸碰的瞬間,白狼化作虛無,煙滅灰飛。

第5篇

我大學畢業后,沒有馬上找工作,而是選擇回家陪母親過上一段日子。我的父親在我剛念大一的時候就已離世了,是母親含辛茹苦地供我讀完我的四年學業的,我怕工作后少有時間陪她了,于是利用畢業后的間隙回家陪她過上一段日子。

母親得知我回家,忙著搟面皮包餃子,我坐在堂屋門口,陪她聊天。忽然,她提起了金不換來,說金不換幾天前曾來我家看望過,而我當時不在家。

“金不換。”我頓了頓,思緒中浮現出一個人物來。

金不換是我兒時最好的伙伴,他比我長三歲,年少時就以勇猛聰慧而聞名鄉里。在學堂里,他是一個一點即通,成績名列前茅的好學生;學堂外,他又是一個孩子王,以打架爭強而贏得很多孩子們的擁戴。我就是他最忠誠的伙伴和下屬,在我少小時的心目中,他是一個令人崇拜的少年英雄人物。

后來,他考入了市里一所最好的高中,要住宿于學校,而我剛進入鄉里的初中讀書,因為學習忙,我們見面的時間就少了。再后來,聽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叫韓照雨的女孩子,并且因為那個女孩子而打傷了人逃亡了。

故事大概是這樣的,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同時為市里的一個家族很有權勢的男孩子所喜歡,可是,韓照雨打心里是喜歡金不換的,這就激怒了市里的那個男孩子,他覺得自己丟了面子,原本的那份對韓照雨的深情愛戀在他扭曲的心靈中化作了惡意的報復,他開始行為輕浮放蕩甚至下流地調戲起韓照雨來。金不換知道這件事后,教訓了他一頓,他明知不是金不換的對手,自己又咽不下這口氣,便糾集了市里的幾個混混準備來教訓金不換。金不換是個尚武的青少年,走到哪里都會偷偷地帶上他那把心愛的短劍,當他預感到將有一場暴力沖突要發生時,他就從宿舍里的行李中拿出了那把心愛的短劍。像他那種性格的人是不會把這種事告知老師和校方的,他覺得那是懦夫的行為,他要自己來解決,哪怕是付諸血腥和暴力。果然,就在晚自習課上,市里的男生走到金不換書桌前,挑釁地說道:

“金不換,聽說你很小就以打架斗勇聞名鄉里。有種的,今晚出來遛遛,怎么樣?”

“奉陪!”金不換從位子上站起來,拎起書包,書包里藏著他那把心愛的短劍。他隨著那名男生出了教室門。

坐在教室里的韓照雨也緊跟著走了出來,擔心地叫住金不換:

“金不換,你不能出去。”

金不換望了望滿臉驚懼的韓照雨,有點猶豫。就在這時,那個男生又發話了,而這話恰恰激怒了金不換。

“怎么?害怕了嗎?我還以為你是一條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呢?”

金不換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跟著那名男生走了,只留下韓照雨默默地啜泣聲。他們來到了街道的偏僻角落,那里早有四個社會上的小青年等候在那里。

“上!”市里的男孩子叫了一聲,他們開始氣勢洶洶地向著金不換逼近。

“慢!”金不換大喝一聲,如晴天霹靂鎮住了他們,“等我把話說完。”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不是那種不給人留遺言的人。”

“快要高考了,我們之間的恩怨待高考后再了結,怎么樣?當然了,如果你要今晚了結,我也奉陪到底!”說完,從書包中拔出那把寒光閃閃的短劍,在自己的胳膊上劃破了一道血口,以一種視死如歸的口吻說道:

“必當以血相濺!”

說實在的,市里的男生也只是想狠狠教訓一下金不換,出一出心中的惡氣,他也不敢真去跟金不換拼命呀!見金不換拿著短劍,以血相持,心里就有些發怵了。因為,他知道,一個可以自殘流血的人是不會懼怕血腥,殺戮和死亡的。

“那好吧!高考后再了結。”他見金不換早有準備,只好讓步。

高考后,他們果真做了了結。結果是那個市里的男生被金不換打傷殘了。金不換知道自己闖了禍,急忙趕著回家,撲通一聲跪倒在母親面前,愧疚地說:

“媽,我把人打傷殘了,我是不會呆在監獄里過著那種沒有自由的生活的。我必須得亡命江湖,以后不能侍奉您了,媽,以后您要多多保重。等風聲過后,我會回家看望您的。”

金母流著淚跟兒子說:

“金不換呀!你自小就剛強不服弱,今天,發生這事也不足為怪,唉!媽能說你什么呢?你性子那么倔強不服管束,但愿以后,你能痛改前非,別再惹是生非了,你要記住你的名字呀!金不換!快走吧!莫掛念媽了。”

金不換給母親磕了三個響頭,帶了點錢,當天就離開了家園。當晚,警車開到了他家門前又開了回去。在高考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一輛警車載著一所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又一次來到了金不換的家門前,金不換的母親捧著兒子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不停地流淚。

金不換畢竟沒有犯人命案,也就沒有上通關文諜,他為了謀生,在工地上干了一年體力活,由于他桀驁不馴的性格和不甘下人的高傲,由于他想更快更多地積聚原始的資本,使得他不得不離開了工地,鋌而走險,去C市給人家看賭場,做著放風的行當。我聽說,他曾憑借一個人的勇氣和膽魄擊敗并震懾了六個肇事者,也正因為他的威名,使得家鄉的那些及早輟學而又喜歡打架斗毆無所事事的年輕人蜂擁著來投奔他。由于他個人的有膽有識重義氣,加之家鄉子弟們的擁護,在C市,他也算是一個令人聞風披靡不敢招惹的人物。可是,正當他的威名蒸蒸日上如日中天的時候,他忽然做出了令他的弟兄,朋友,甚至對手意想不到的舉措,他將積聚的大部分錢財分給了同他出生入死共患難的兄弟,一部分用來化解結怨的對手,也可以說金盆洗手了,因為他為人正直而又講義氣不欺壓良善,所以樹敵不多,安然地告別了江湖上打打殺殺的生活,只帶著一少部分但也有幾百萬的積蓄回到了故鄉。金不換主動登門賠了那個被打傷殘的同學一部分錢財,恩怨也就在私下里了結了。那個被打的同學家人也曉得金不換這幾年是干什么行當的,所以也只好認了,他們怕的是金不換的惡意報復,其實,金不換確是誠心誠意來認錯的。

現在,金不換在鎮上開了一家豪華的酒店,日子倒也過得安穩富足自在。我還聽說,今年底他要結婚,只不知新娘子是誰?

“明清,你去金不換那坐坐吧!晚上請他來我們家吃頓餃子,我再炒幾個菜,你們喝酒聊聊天敘敘舊。”

母親的話語把我從有關金不換的記憶的思緒中喚醒出來,我騎著自行車就往金不換家趕。到了他家,我遇見了金不換的母親和堂哥,我向他們問聲好后就詢問金不換來,金不換的母親知道我和金不換發小,玩的鐵,就讓金不換的堂哥騎著摩托車帶著我去鎮上金不換的酒店找他去。我于是坐著金不換堂哥的摩托車來到了金不換的酒店,才進門,就見金不換跟著七八個中學才畢業的毛孩子喝酒哩!金不換見我們來,煞是驚喜,他親切而又激動地望了望我,簡直像是久別重逢的兄弟,又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后而幸免余生的親切戰友,他讓他的堂哥先把我領進隔壁的雅間,說一會兒就過來陪我。我還沒有走進雅間的時候,就見他的臉色開始變得兇狠而威嚴起來,像是一片風雨雷電即將到來的天空。看得出來,那幾個毛孩子是來混飯吃的,大概是遠村的,還不認識金不換是何許人也哩!金不換開始發話了,他那雄渾有力的聲音比年少時變得粗獷了許多。

“今天這頓酒就當是我請眾位的了,下次來想吃白飯也可以,但是,你們也要先掂量掂量一下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說到這,他迅捷地走進自己的房間拿出一把帶有五股彈簧的臂力器,輕松自如地拉了十多個來回,然后,威猛地把臂力器摔在飯桌上,一部分酒菜及碟碗摔到了地上。緊接著,他威嚴地說,“有能拉開者,來到我這里,我將好酒好菜繼續招待,倘若拉不開,以后再來,就別怪我不講情面了。”

幾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毛孩子聽他這么說,看了看他怒發沖冠的面色和他那雙電一般地射出兇狠殺氣的眼光,頓時一震,不過,他們又有點不甘心讓人家這樣喝倒,于是,爭先恐后,一個個試著拿起臂力器,使出了吃奶的勁,憋得臉紅脖子粗也沒能拉得開,只好放下臂力器,灰溜溜地走了。

金不換走進雅間,親切地拉著我的手,欣喜卻又感慨良深地說:

“岳明清,今年該畢業了吧!我們村能走出幾個大學生,真是不容易呀!我為我們村感到驕傲,也為你感到自豪呀!”他邊陪我說話邊讓他堂哥暫時幫他料理酒店的事物,一邊又讓店里最好的廚師緊快炒幾碟可口的飯菜,他要同我喝幾杯酒,聊敘闊別多年的想念之情。我忙著邊推脫邊說:

“金大哥,前幾天,你去我家找我,我還沒有回家。今天,我的母親跟我提起這事,她已在家包好餃子了,特地讓我來請你到我們家吃頓餃子敘敘多年不見的別離之情,走,快去我家吧!”

金不換說:

“嬸嬸的心情我心領了,今天,你既然來到了我的酒店,還能讓你空著肚子走嗎?你先在我這吃頓飯,改天抽時間,我一定去你家看望嬸嬸,那時我們再飲酒聊天。”

他硬是把我留了下來,不一會,廚師邊上好了一桌菜,我們就喝點酒說說少時的故事來。可沒多大功夫,就見幾個年輕人風風火火地趕進來,關切地詢問道:

“金大哥,剛才聽說有幾個毛孩子來你酒店鬧事,而你居然賠了他們一場酒,這不像你行事的風格呀!他們人多,你也通知兄弟們一聲,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今晚,我們非去花了他們不可。”

這些年輕人中,有我認識的兒時伙伴,也有兩個我不認識的,我才要站起身,跟幾個認識的兒時伙伴打聲招呼,就見金不換從座位上站起來,感激地說:

“眾位兄弟的情義我心領了,沒必要跟這些毛孩子興師動眾的。剛才你們說他們人多,看起來我懼怕了,你們看我金不換是那種膽小怕事任人宰割的人嗎?”說到這里,他猛地拿起桌前的酒杯,喝了個底朝天,繼續說,“這群毛孩子,我不想跟他們計較罷了,倘或他們還敢來吃白飯,我就不只是要讓他們見見血是什么樣子的,讓他們看看我金某人不只喜歡喝酒,同樣喜歡笑談渴飲匈奴血的。”說到這里,他連忙把那幾位兄弟讓進來坐下,又吩咐廚師再添一桌酒菜,就跟他們介紹起我來。

“我們村的大學生,不容易呀!”

我于是緊跟著站起來,向那些同齡人握手問好。寒暄完后,沒想到那些人卻一個個推脫有事,不能坐下來一起喝酒了,金不換強挽留,他們卻把好話當成壞話說:

“金大哥,你今天為我們擺酒席就見外了。我們原本是想來為金大哥管事的,既然沒事,我們就放心了。如果我們留下來吃這桌酒席,跟那群混吃混喝的小混混有什么區別呢?金大哥,年底你結婚的時候,你就是不請我們喝酒,我們也要到你家門找酒喝的。金大哥,你先陪著岳明清吧!你們可是從小玩的最鐵的了,久別不見的,你們慢慢聊聊。是的,我們村能出他這樣的大學生,的確不容易,我們自小大都不喜歡念書,村里孩子念書的風氣也不好,我們也真羨慕岳明清呀!”說完,就跟我們告辭了。我也幫著金不換挽留他這些兄弟,就是挽留不了。待他們走出酒店,我們重又坐下來喝酒敘舊。然而,沒坐下來多久,剛才那幾個小混混又來了,這一次來不再是要酒喝的了,而是來主動負酒飯錢賠禮道歉的,他們拿出十張老毛的人頭紙,畢恭畢敬地放在酒桌上,一個個點頭哈腰,低聲下氣,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地說:

“想不到這酒店是金大哥您開的,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金大哥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撐船,別跟小的們計較。金大哥,在C市,有誰不曉得您的大名,我們其實早有投奔您麾下做小弟的念頭了,金大哥,這錢,您收下,我們只曉得您的大名,卻未曾見天顏,只知道您在C市,想不到在家鄉的鎮上開了一家高檔酒店。金大哥,您千萬別生氣。”

金不換坐在酒桌旁,連正眼都沒看他們,只見他翹著二郎腿,叼著煙,吞云吐霧的,擺出一副傲視萬物,旁若無人的架子來,這個時候,他簡直就是一個十足的黑社會老大派頭,只聽他沉靜如水地說:

“這錢,你們還是收回吧!那頓酒席,就當我金某人請眾位了。至于投奔我麾下,倒是抬舉我金某人了,我已退出放風的行當了,金盆洗手了,只是一個平頭老百姓而已。不過,如果你們還想過來喝酒,還是那個規矩,把那根臂力器拉開,我免費好酒好菜招待。”

金不換說完,把十張老毛的人頭紙推了過去。那幫人忙又把錢推了過來,依然討好地說:

“金大哥說這話真是折殺我們了,這錢,您收下,我們這趟來是誠心付酒飯錢的,這錢,金大哥您若不收下,我們心里也不安穩呀!金大哥,您還是收下吧!以后,酒店有事,只要您一句話,兄弟們幫你擺平。告辭了!”說完就走出了我們喝酒的房間。

“那我金某人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恕不遠送。”金不換依然坐在那里,照樣抽他的煙,翹著他的二郎腿,平靜地喝著他的酒。等到那幾個毛孩子走出了酒樓,金不換把他那高翹著的二郎腿放下來,把煙絲捻滅,猛地喝完杯中的酒,鄙棄地說:

“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吃軟怕硬見風使舵的小人物,幾個毛孩子,翅膀尚未長成哩,就這般世故圓滑。今天他們不來賠錢討好,我倒還能看得上他們兩眼,現在,我愈發瞧不起他們了,想充無賴混混,又沒有那個種。若不是我答應母親不再輕易動武傷人,我非教訓這群勢利小人不可,這群人渣敗類!”

說到這里,他又自斟自飲了一杯酒,轉換了語氣,跟我說,言語慷慨雄渾。

“當年在C市,我雖然看賭場,走的不是白道,但也是生活所迫和自己性格造成的,岳明清,我們發小,即使別離十年之久,不過,我還是說著少時的話,對你敞開心懷,我以一個男子漢的尊嚴和良知擔保,我絕沒有做過欺壓良善的人,我的處事原則永遠是‘遇狼則狼,遇羊則羊’,我身上的惡是來對付惡的,不論在什么樣的場合和環境下,我都沒有喪失一個男子漢的勇氣和良知。因為,我明白,像我這樣性格的人,如果心中沒有良知的指引,跟一頭沒有靈魂的野獸沒有什么區別。”

說到這,他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感慨而又有些無奈地說:

“岳明清,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你才剛畢業,尚未真正踏入社會,說真的,在這個社會上生存立身不容易呀!靠書里寫的那樣規矩求和是要遭人欺負的,作為一個男子漢,你不強硬能行嗎?”

說完這些話,他幫我倒滿了一杯酒,又給自己滿上,他一只手把我的酒杯遞給我,另一只手端起自己的酒杯,鄭重地敬了我一杯酒后說:

“今天原打算跟你喝個痛快,不想讓幾個毛孩子弄得興致全無,今天就到這為止吧!嬸嬸讓我去吃她親手包的餃子,這份濃濃的心意我領了,改天我去看望她,嬸嬸能供你讀完大學真是不容易,到時你外出工作,可要常回家看看呀!”

說完,他親切地拉起我的手,走出了酒樓,來到他的寶馬前,親自開車把我送回村。我留他家來坐會,他推托說改天再來,于是,掉轉了車子,離開了我家門,母親趕出來時,他已走遠了。

第二天午后,金不換騎著自行車來到我家,他不是一個喜歡炫耀富貴還鄉的人,他覺得這樣做更能帶來親切感和友誼感。他把自行車停下來,提著幾大包為我母親買的營養補品敲響了我的家門。我和母親出來迎接,他扶著母親走進了門,我把他的自行車也推了進來,相互噓寒問暖后,母親就去忙著張羅飯菜,我陪著金不換進了堂屋,搬出一張椅子,又為他倒杯茶。我母親見到我們還像兒時一般親切友好,她的臉上也洋溢著和藹愉悅的神情來,一邊忙著燒菜,一邊又陪我們說話;

“金不換,我往時是不讓明清多喝酒的,今天破例,你們可要喝個盡興呀!你們自小就玩得好,今天能坐在一起敘敘舊,嬸嬸我打心里高興呀!金不換,你就把這當自己的家,千萬別拘謹。”

說到這里,她用鍋鏟子抄了抄快熟的菜,把菜倒在碟子里,又去煮雞湯。金不換為了表示尊敬,從椅子上站起來,跟母親說:

“嬸嬸,你隨便炒個家常菜就行了,不要太破費。”

我把金不換扶坐下,“金大哥,你坐。”一邊尋找小時候游戲征逐的話題,而金不換好像有點心不在焉,終于,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說:

“明清呀!陪我去田間走走吧!好久沒有看看田間景色了。”

我聽他這么說,有些詫異,他現在竟然還這么熱愛大自然,于是,陪著他散步到村西的田野上。

夏末的陽光熱烈然而并不是很熾熱地照著大地,我們走在田塍上,看著西河上金燦燦的波光,波光里的漁船和駕州捕魚的人也如同這河面上溫暖的波光一般,沉浸于一份安靜與祥和之中。河流兩岸草木正豐茂,不時有白鷺輕盈地拍起翅膀,從一個岸芷飛向另一個岸芷,更遠處,牧羊人揮動著鞭子在溝渠旁長滿青草的田間路上行走著,遠遠望去,整個原野就像是一片碧綠的天空,而那游動的羊群則是點綴在天空中的白云。

看到這里,金不換忽然間欣喜若狂起來,這個時候,我又從他身上重新尋找到了十年前的那個經常叫上我到田野里踏青的少年,他匆匆地拉著我的手向河邊的一葉木舟跑去,經得老漁翁的允許,我們開始蕩起木船捉魚玩。他讓我在船尾搖櫓,自己拿著漁網灑向金燦燦的河水中,收起網時,幾條歡蹦亂跳的金色鯉魚就被他抖進了小小的船艙里,金不換那股興奮勁和天真的笑顏讓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個聰慧活潑喜歡尋找樂趣的孩子王了。正當我望著他那快樂的笑臉時,他忽然間跟我說:

“岳明清,我有點詩興大發了。”

說到這里,他望了望原野上的落日隨又將目光投向金燦燦的河流上,不由吟出一首清幽淡雅的田園詩來。

家鄉金鯉初長成,自憐味美訪漁翁。清波一棹斜陽里,幾多鄉水入剡中。

我應和著:“呵呵!想不到金大哥還有這般才華和雅趣!”

回到家,母親已經為我們張羅了一桌可口的飯菜,她讓我們坐下來好好聊聊天,為了不打擾我們暢所欲言,自己去鄰居家溜門子去了。我給金不換斟上一杯酒,端起酒杯,同他先喝個一見如故。

“金大哥,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有大智大勇能成大事的人,如果你在學業上一帆風順的話,大學畢業后,在這個社會上,你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物,當初為什么要因為自己一時的怨怒而動武傷人呢?”

金不換放下酒杯,將頭長長地往后一仰,長舒一口氣才把頭仰過來,目光如水,平靜地說:

“也許你說得對,當初,我不該輕易沖動而動武傷人。”

忽而他的目光變得兇狠起來,像一條被激怒的狼的眼中放射的綠光,他的語氣也更加雄渾且冷酷起來,那流動的話語就像是一條遏制不住的洶涌澎湃的江流。

“可當時年少氣盛,如果把這種恥辱長久地埋藏于心中,在別人看來,那種對韓照雨的欺侮和對我的挑釁也算不了什么,可對我來說就不一樣了,你了解我的性格,如果我當時不把因恥辱和怨怒產生的力量打出去,不只是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害怕韓照雨覺得我是個懦夫,更重要的是這股力量淤積久了會對我的精神甚至組織器官帶來一種摧殘和傷害,也許你會說我氣量狹小,或許還會說我自私,不過,在當時的情況下,我是不可能轉移化解升華這股力量的,如果我不把他釋放出去,那么,最終的結果只有兩個:要么徹底摧毀我自己,要么將給他人帶來更大的傷害。我不只是會向那個欺侮韓照雨的人去尋找宣泄的出口,當這股可怕的淤積力量得不到宣泄的時候,當我被激怒的時候,當我進入魔態的時候,我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因為本我太強大了,自我在他面前是無力的,當他積怨已久,過剩的能量得不到宣泄和釋放時,如同洪水猛獸一般,最終要沖破堤岸掙脫鏈條,重申其本我的欲求的,我深深地感覺到那個時候就像一個不斷儲存火藥的彈藥庫,如果不去及時盡早地引爆,那么,日積月累,必將給自己以及周圍的人群甚至這個社會帶來更大的危害,所以,我選擇了向那名欺侮韓照雨的男生及他帶來的幾個小混混作為宣泄的出口,我現在依然覺得,我的行為雖然過火了,但我覺得我的舉動是正義的。我不在乎發生暴力沖突,現在也不在乎,也許你說我是一個暴力的化身,我不得不承認,在我的體內,潛伏著極其強烈的暴力傾向,但暴力又有什么錯呢?它同時存在于魔與神的身上,存在于暴徒和英雄的身上。我后來的所有努力,就是去轉移,沖淡和升華身上的這股源源不斷而又強烈可怕的能量,所以,我寧愿選擇到魔窟里去戰斗,甚至進行自我摧殘。岳明清,說實在的,我是第一次毫不掩飾地跟一個人說出我內心的秘密。你不知道,當時讀高中,也是十七八歲生命力開始以質變的速度增長的時候,我覺得每天身上都在燃燒著火焰和激情,我覺得我更應該生活于戰爭年代,到戰場上去宣泄我身上的火力,或者死在戰場上,或者贏得一個戰爭英雄的美名,我不在乎那份殊榮是通過殺戮和血腥換來的,因為我面對的也是戰士,即使在他丟掉武器的時候,我也會讓他撿起武器,跟我決斗。你知道,我當時覺得,一個成年的男子漢,如果不去服兵役或是參加幾場大的戰役,簡直白活于人世間了;一個民族,如果三年不征,五年不戰,對于那個民族的男人,就是一種恥辱。包括現在,我并不為我當時的沖動而感到后悔。”

“金大哥,我一直覺得,一個出身卑微而又胸懷抱負的青年要想成就一番事業來,是要經歷一番苦難和恥辱的,甚至,當心中的那個最珍貴而又美好的事物到來的時候,有時候,為了命運的大局,他也將不得不選擇放棄甚至是犧牲,哪怕暫時讓別人認為他就是一個懦夫,還有,他還應該具備一個寬闊的胸懷,不要太在意他人的目光,韓信不是曾受胯下之辱嗎?”

金不換又喝了一杯酒,情緒愈發激動起來。

“不得不承認,歷經苦難和恥辱,是一個人成大事的不可避免的階段,但是,要看他為之承受苦難和恥辱的方式以及衡量一下這樣做的意義,為了什么去承受苦難和恥辱?要承受多久?承受它們到底能給自己帶來什么?奮斗目標的風險如何?最重要的,還要看自己的心里承受度,掂量一下心里的承受度到底能有多大呢?無緣無故的,為什么要去承受苦難和恥辱呢?”說到這里,他又轉換了話題。

“如果我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談什么男子漢大丈夫,難道,就為了那枯燥無聊的考試和升學,就什么都不愿去考慮和擁有的嗎?果真那么做,他充其量不過是個書呆子和學習與考試的奴隸罷了,既然是一個奴隸,他也不可能在任何一個領域有所建樹,包括考試,他同樣也會不及格的。男子漢大丈夫的,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拿得起放得下,敢愛敢恨,不要瞻前顧后,前怕狼后怕虎的。為了韓照雨,當時,哪怕就是殺了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逃不了,就以命抵命唄!

“至于史書中的文字傳說,我個人認為,那只不過是大人物們的一個行為痕跡罷了,未必適應個人的生存方式和意義。史書文字記載的真實性,咱們先撇開不談,就當司馬公的記載毫發無爽,淮陰侯列傳的故事真曾在兩千多年前發生過,那么,我的看法是,韓信的確有大將風度,當著眾人之面而忍受胯下之辱卻面不改色,甚至在衣錦還鄉的時候,還召那個侮辱自己的少年為楚中尉,跟諸將說,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于此。可是,如果后來,他沒有逢上一個英雄的時代,沒有拜將封侯青史留名的話,終身淪落為眾人,那份透入骨髓的恥辱感給他所帶來的精神痛苦是否要折磨他一輩子呢?我想如果他還算是條漢子的話,他一定還會選擇去報仇雪恨,洗刷恥辱的,否則,他就不配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士大夫。除非他選擇了淡忘,那么,他還是一個頂天立地胸懷大志的男子漢嗎?假如,他生不逢時,或在戰爭中死掉,他能死在戰場上,默默無名,那也算是一條漢子,即使今天讀不到他的傳記。如果他根本就沒有顯達,而不去選擇洗刷恥辱的話,那么,誰知道他是一個大智大勇的人呢,還是一個擔不起事的懦夫?也許只有天知道,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許,那根本就是一個古代版的精神勝利法,行為沒有發生,只不過是在逃避和自尋安慰罷了,還自己稱自己是英雄,豈不是可笑之至?

“我一直覺得,一個人對自己所遭遇的恥辱要進行有理有利有節地反擊,至于說節制,我得承認那時做得太過了,但那也是有必要的,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說過,即使當時犯了人命案也在所不惜。”

說到這里,他猛喝了一杯酒,情緒激動到了極點,可是,很快,他又出奇地恢復了冷靜,他的言語開始舒緩起來。

“剛才說到哪里了?奧,一個人應該如何處理他所遭受的恥辱罷?我覺得,一個人的反擊力應該對應著他所遭受的恥辱程度。承受的恥辱越大,則反擊力也應該愈大,如果是深仇大恨,奇恥大辱,則就要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以身反擊了。即使當時報不了,必須忍辱負重等待時機的話,那就需要更大的忍耐性了。你可能最終負了仇,也可能尚未復仇就被對手發現丟了身家性命,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隨著歲月的流逝,你已淡忘了洗雪恥辱的決心,在安逸的生活中喪失了復仇的勇氣和力量,更可悲的是,你尚未復仇,卻讓自己把自己壓垮了。當然了,如果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和奇恥大辱的話,一個人還是應該大度些,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他的心里承受度很強的話,則可以視之如浮云,因為過多的計較將會牽扯和消耗自己的精力,不利于他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中。”

我靜靜地聽著,用一種近乎崇拜卻又懷著深深的懼意的目光看著這個面前我兒時的伙伴,他好像沒在意我的目光,他的目光沒有跟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但是,我已感受到了他目光的銳利,冷峻和深沉,在他的目光深處似乎蘊含著那股野蠻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如同一條嗜血嗜仇而剛剛經歷過殊死搏斗的狼王,他的目光是嚴峻而冷酷的,又是高貴不屈的,他變了,或許他一直都沒有改變,只是我對他的認識在改變罷了,他不止是像書中所描繪的那種智勇兼備的人,更是一個順乎其自然本性勇于挑戰生活與命運的強者,他是一條狼,但不是一條孤狼,而是一個有血有肉講原則講義氣的狼王,一個用強大的自我來抵抗社會中擋路的一切,包括法律和道德,包括邪惡和強權。

他在我面前幾乎無所不談,像要是把憋在心里十年的話都吐出來,看來,他一直都把我當作他最忠誠的朋友和最值得信賴的伙伴。雖然離別十載,但我還是看到了他心田的一處角落中,依然保留著童年的快樂時光,也許這正是他性格中的脆弱,但這也正是他可愛的地方呀!幾年的拼殺打斗讓他的臉沉了,血冷了,心鐵了,這也可以讓人理解,一個精神高貴又桀驁不馴的正直青年要在這個社會上有尊嚴而又自由地生存下來,需要付出的是什么,如同一條有著王者尊嚴的狼王要在一個環境惡劣的草原上生存下來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一樣,然而,他并沒有完全喪失那個可愛的自我以及心田中的那個寧靜美好的家園。

在我把他送到他家的時候,他把我帶進了他的臥室,一個幾乎不向人開放專屬于他心靈空間的地方,他的這個習慣讓人覺得他像個害羞的少女。臥室里床鋪整潔,書桌是擺放在南窗前的,東墻站立著書架,因為愛書的癖好,我走了上去,拿出來幾本翻了翻,每一本書都留下了他閱讀思考和批注的痕跡,他床邊的西墻壁上掛著一把寶劍,聽他說是用千金從一個傳了好幾代而早已沒落的鑄劍的家族那里買來的,寶劍左右是兩副寫得遒勁有力的毛筆字,兩首英氣逼人的五言詩:

寶劍賦其一

寶劍臥長匣,悄然懸空壁。鍔上染塵灰,韜頂多斑跡。鯊衣辯不得,吞鐵難相覓。

垂垂柄下纓,了了無生氣。有客幸識得,指點從前事。吳楚魚腸中,燕趙軸圖內。

王僚腹血流,秦政心常悸。專諸獲英名,荊軻傳佳句。十年未曾磨,霜刃仍鋒利。

斷發一吹間,撫視清流碧。愿得識我者,飄飄隨君去。在在起龍吟,恩仇兩快意

寶劍賦其二

十年磨一劍,惜無黃金臺。玉龍夜悲吟,銀鞘日空哀。雁南又北回,光陰水潺潺。

年年春南岸,不綠玉門關。歸聽北山風,白云臥青松。草堂春睡足,南窗竹幾叢。

邀月玉龍舞,騰身化真龍。回到云天外,居我紫云宮。

因為剛喝完酒,我帶著年輕的沖動和澎湃的情懷誦讀著,大概是我那昂揚峭拔的聲音觸動了金不換心田中的那份劍客情懷,他把寶劍從墻壁上摘下來,帶著我走到庭院中,舞起劍來,興之所至,他又慷慨激揚地誦起那兩首五言詩來。

寶劍賦其一

寶劍臥長匣,悄然懸空壁。鍔上染塵灰,韜頂多斑跡。鯊衣辯不得,吞鐵難相覓。

垂垂柄下纓,了了無生氣。有客幸識得,指點從前事。吳楚魚腸中,燕趙軸圖內。

王僚腹血流,秦政心常悸。專諸獲英名,荊軻傳佳句。十年未曾磨,霜刃仍鋒利。

斷發一吹間,撫視清流碧。愿得識我者,飄飄隨君去。在在起龍吟,恩仇兩快意

寶劍賦其二

十年磨一劍,惜無黃金臺。玉龍夜悲吟,銀鞘日空哀。雁南又北回,光陰水潺潺。

年年春南岸,不綠玉門關。歸聽北山風,白云臥青松。草堂春睡足,南窗竹幾叢。

邀月玉龍舞,騰身化真龍。回到云天外,居我紫云宮。

劍舞歇,歌詩罷,他把寶劍交給了我拿著,左手后背,舉頭遙望著天空一輪明月,在庭院中信步走了幾個來回,又停下腳步,帶著雄渾卻又儒雅的語氣跟我說:

“在我的心田中,一直有一種報國求士的情懷,如同一個封建時代的士大夫,然而,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永遠地過去了,不過,作為一個年輕人,我一直覺得,那種‘士為知己者死’的硬氣和‘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的抱負是不應該丟失的,那種‘位卑未敢忘憂國’和‘達則兼善天下’的國士精神是不能丟掉的。唉!每個時代都有他的人生取向和價值追求,看來,我是有點迂腐了,可是,我們生活于一個多元文化交織的時代,在這個古老的文明古國還沒有形成他自己的新的價值體系,包括個人的和民族的,當然了,我并不是要強調一種價值觀,看看我們的民族,‘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到來了嗎?壓根就沒有花在放,家在鳴,個人在趕時髦,民族卻在趕潮流,根本就沒有去深深地思考過自己究竟該去接受保持或者創造一種合乎民族本性的人生取向和價值觀念?我常常感到很悵茫,常常把自己隱遁于山水田園中,做個現代版的陶淵明,可是,詩人的時代已經是一去不復返了,農業文明的凋敝再也養不出一個真正的陶淵明來了,為了生存,我只好利用幾年的拼打賺來的資本開了一家酒店。前幾天,酒店里發生的事,你也看到了,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來,僅靠讀書求知忍讓求和是行不通的,而且,遠遠不夠,你的手中一定要有劍,才能威懾群小。當然了,你不應該去濫施暴力,尤其不應該去欺壓良善,最好也不要去逞英雄做俠客,畢竟,我們生活在一個治平的年代和法治社會里,即使有暴戾之氣,也應該去化解,轉移,引導和升華它,最好不要傷及無辜。經歷了許多世事,我覺得我的胸懷也變得寬闊了許多,更何況我曾答應過母親不再輕易動武傷人呢?”

說到這,他又攙起我的手,寬和親切地將我領進他的臥室,我們又談了很多,臨走時,他洋溢著笑容跟我說:

“岳明清呀!你知道嗎?我已經跟韓照雨訂婚了,而且年根就結婚,到時候,你可要來喝喜酒啊!”

說到這,他感慨良深卻又滿足地說:

“世間還是有真愛的,只要你付出了總會有回報的,這在愛情領域也同樣適用。岳明清,你知道嗎?韓照雨大學畢業后,她的爸媽幫她在一座大城市里謀到了一個很不錯的職位,但她死活都要留在我們鎮上工作。提起我們的婚事,她的爸媽開始是反對的,因為我曾是一個亡命江湖的青年,可是,她的爸媽怎么能熬得過自己的愛女呢?最終還是征求女兒的意見,讓她留在了我們鎮,能有這樣的伴侶,我也知足了。”說到這里,他忽然問我一句,“欸,岳明清,你在大學里談女朋友了嗎?”

聽他如是問,我笑了笑,沒有作答,他也笑了笑,不再追問。說實在的,我在內心深處真的很羨慕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在家里陪著母親過上一段日子,我就坐不住了,一個已經離開校園即將要踏入社會的男子漢的擔子和責任已經不可推卸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知道,我的夢在前方,我的路在遠方。

初稿成于

終稿于2009-2-8

附注一:

寶劍賦其一

寶劍臥長匣,悄然懸空壁。鍔上染塵灰,韜頂多斑跡。鯊衣辯不得,吞鐵難相覓。

垂垂柄下纓,了了無生氣。有客幸識得,指點從前事。吳楚魚腸中,燕趙軸圖內。

王僚腹血流,秦政心常悸。專諸獲英名,荊軻傳佳句。十年未曾磨,霜刃仍鋒利。

斷發一吹間,撫視清流碧。愿得識我者,飄飄隨君去。在在起龍吟,恩仇兩快意

這首詩引自網上一個叫次仁塔杰寫的《寶劍賦》。

附注二:

寶劍賦其二

十年磨一劍,惜無黃金臺。玉龍夜悲吟,銀鞘日空哀。雁南又北回,光陰水潺潺。

年年春南岸,不綠玉門關。歸聽北山風,白云臥青松。草堂春睡足,南窗竹幾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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