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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甕亭記

時間:2023-05-30 10:56:40

開篇:寫作不僅是一種記錄,更是一種創造,它讓我們能夠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將它們永久地定格在紙上。下面是小編精心整理的12篇醉甕亭記,希望這些內容能成為您創作過程中的良師益友,陪伴您不斷探索和進步。

第1篇

第2篇

一、樹立朗讀理念。讓學生想讀

要讓學生從根本上樹立以“讀”為本的理念,知道文章需要從讀中理解,從讀中感悟。要有好的朗讀效果,就必須給學生充足的讀書時間,讓學生真正地用心去體驗,才能讀得正確、流利、有感情。

二、激發學生興趣,讓他們愛讀

1 營造朗讀氛圍,引起學生朗讀的樂趣

教學中要適當的創設情境,營造氛圍,讓學生愿讀,樂讀,爭著讀。比如在教《裝滿昆蟲的口袋》一課時,就精心設計了一個環節:小法布爾十分的迷戀昆蟲,每次幫媽媽趕鴨子,到田野里觀察昆蟲都忘記了回家,于是著急的媽媽來到田野上,高聲喊道:“法布爾,你在哪?”法布爾會怎么說?學生的興趣馬上被調動起來,紛紛舉手,大聲朗讀課文內容,并且讀得起勁,讀出了情。因此,營造朗讀氛圍,讓學生在輕松、愉悅的環境中朗讀,學生的積極性會很高漲,這樣才能人情入境,讀出味來。

2 發揮范讀作用,激發學生朗讀的欲望

教師的范讀十分重要,因為范讀能以聲傳情,喚起共鳴,使學生深深被課文吸引,激發學生朗讀的欲望。比如像《二泉映月》《大江保衛戰》這類感彩很濃的課文,更應該通過朗讀來體會文中的思想感情,教師必須聲情并茂地朗讀,把他們帶入課文的意境之中。

3 善于運用評價,激發學生朗讀的信心

學生朗讀不好,多半都是缺乏自信,因此,教師應善于發現他們每一次每一處朗讀的閃光點,及時進行表揚鼓勵。比如:“你這次進步很大,聲音比以前洪亮了。”“你很善于抓住文章的關鍵詞,進行重讀,讀出了文章的感情。”――學生感受到了成功的喜悅,自然而然信心倍增,朗讀興趣就會越來越高,學生變被動為主動。

三、加強朗讀指導,讓學生會讀

在整個朗讀過程中,教師要有意識的對學生進行朗讀方法指導,善于引導學生有感情的朗讀,在課堂中多讀少講,給學生適當的點撥。比如在教學《大江保衛戰》中,哪個地方需要停頓,哪個地方需要重讀,都要給學生以適時的指點。這樣,學生對課文內容也把握了,也培養了語感,陶冶了情操。

總之,朗讀教學多少年以來一直是語文教學中的重點,是通往語文教學的成功之路。所以,對于我們語文教師來說,重視朗讀訓練,才能更好地為我們的教學服務。

(作者單位山東省青島臺東六路小學)

文言文教學應重視并加強誦讀訓練/曾冬槲

誦讀是學生理解古文的首要條件,是提高文言閱讀能力的一把金鑰匙,是文言課文教學的一種手段,一扇窗口,通過誦讀,才能體味到作者的神思匠心及文章的要旨,才能獲得各種語文知識技能。我國傳統教學是十分重視誦讀的,留下了許多有益的格言,“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等膾炙人口的古訓,可見誦讀確實是一種行之有效的學習方法,誦讀教學是我國語文傳統教學經久不衰的教學方法。

一、誦讀是積累文言基礎知識的有效途徑

文言實詞、虛詞、文言句式的掌握和積累,都不能單靠背解釋、記術語,只有置之于一定的語言環境,通過誦讀文章并熟悉相關例句,才能實現。如《屈原列傳》“‘離騷’者,猶離憂也”的“離”通“罹”,《張衡傳》“陰知奸黨名姓,一時收禽”的“禽”通“擒”,《馬說》“才美不外見”的“見”通“現”。如果對這些字詞單憑死記硬背,絕對是“苦差”;如果相關文章熟讀成誦了,感性例句積累多了,“苦差”也就變成“樂趣”,生疏也就變為熟悉了。

二、誦讀能加深學生對課文語言的理解

文言文語言的內涵極為豐富,表達思想感情的區別也極為微妙,每篇文章的語言從表層含義到深層含義,僅靠老師的講解是不行的,須借助誦讀,讓學生在誦讀中感知、想象、分析、推理,挖掘其思想內容。如講《祭妹文》一文時,教師先對作者簡單介紹,對課文內容不作任何分析講解,然后用沉靜的語調動情的朗讀,學生們被深深地感染,都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寂無人聲的教室響起了一片唏噓,有的還“動聲哭泣”。可見教師聲情并茂的誦讀,具有巨大的言語感染力,從而產生強烈的感情共鳴,使學生不用等待老師講解,就理解了課文的意思,甚至連文章的主題都能明確地表達出來。

三、誦讀能增強學生的文言文語感

語感是“言語交流中對詞語表達的理解、使用習慣等的反映”。“語文教學要抓語言,語言教學要抓語感,語感教學要抓誦讀”這話十分有道理。學生誦讀,老師的指導是關鍵。如誦讀《醉甕亭記》時抓住該文章的語言特點,全文二十一個“也”,讀出了“也”字的語氣、語調,也就讀懂了文章,著力訓練學生口誦心悟的能力。交流讀“也”的感悟;試讀“蒼顏白發,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一句,提出各自的理解和朗讀處理。以“讀”為起點,以“悟”為歸宿。熟讀成誦,能背出不少古文,只有這樣才能由懂字詞的“點線的懂”過渡到更廣闊的“立體的懂”。

四、誦讀能陶冶學生的審美情操

古人稱作詩為“吟詩”,因為只有放聲“吟誦”,才能體現詩歌的節奏、音律、神韻來。學生在放聲誦讀這些作品的過程中,同時也在涵泳體味古人苦心孤詣創造的聲樂美。例如在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教學中,教師先讓學生在配樂詩朗讀中感受作者巧妙的用詞,再結合詩人被貶的經歷,深入體會作者借山水抒別樣懷抱的情感,再談談自己的感觸;通過復讀課文,在腦中嘗試再現歷史,與詩人同呼吸共命運,體會作者的喜與悲、愛與憎。通過誦讀讓學生個性張揚,特長展示,立體體驗,并隨著教師的引導逐步延伸,情感逐漸變得細膩,思維逐漸變得敏銳,視覺漸漸變得深邃。

五、誦讀具有獨特的道德修養、思想情操的浸潤功能

如果說閱讀古詩文可使我們超越時空與古圣賢進行心靈對話的話,那么誦讀古詩文就是我們“替”古圣賢抒發思想情感的過程。這一過程,也是學生審美體驗、陶冶性情、涵養心靈的過程。他們在感受形象、品味語言、領悟內涵、體會其藝術表現力的同時,也會有自己的情感體驗和思考。如《勸學》體現了讀書人頑強刻苦、勤奮好學的精神;《師說》勸導世人應尊師重教,謙虛好學,不恥下問;《荊軻刺秦王》中,不畏、勇于獻身的荊軻與《蘇武傳》中的蘇武,同樣高尚;《離騷》與《歸去來兮辭》所表現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不愿與惡勢力同流合污的節操,一脈相傳。當學生神情肅穆地朗聲誦讀《蘇武傳》“渴飲雪,饑吞氈”的時候,升騰在他們心靈中的是那股超越古今的浩然正氣;當學生慷慨激昂地高聲誦讀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時候,充溢在他們心中的正是那種蕩氣回腸的愛國情操;吟誦岳武穆的《滿江紅》,學生壯懷激烈;朗讀關漢卿的《竇娥冤》,學生悲憤滿腔……

第3篇

月下風物魅力多

古代文人愛月,把月亮視作光明、美好的象征。屈原向往“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涉江》);黃庭堅高唱“明月清風非俗物”(《答龍門潘秀才見寄》);歐陽修夜登高樓望月,“浮云已映樓西北,更向云西待月鉤”(《高樓》);陸游為賞月,竟想遷居,“移家只欲東關住,夜夜湖中看月生”(《東關》),他甚至為賞月欲棄家,“不然短楫棄家去,萬頃松江看月明”(《枕上作》)。

月亮瑩澈姣好,月下的山河萬物別具一種風姿神韻,較之朗日高照之時,更能誘人神思,啟人雅興,抒人情懷,也許這就是我們今天常說的朦朧美吧。唐人劉方平《秋夜泛舟》有云:“萬影皆因月”,清人史夔《合澗橋步月》亦云:“月出萬象杳”,說的正是這個意思。

北宋詞人張先以擅寫月下“影”之朦朧美馳名詞壇,《青門引》:“哪堪更被明月,隔墻送過秋千影”;《天仙子》:“云破月來花弄影”;《木蘭花》:“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他很自負這3個寫“影”的詞句,自稱“張三影”。據《古今詩話》記載,“有客謂子野(張先的字)曰:‘人皆謂公張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也。’子野曰:‘何不日之為張三影?’客不曉。子野曰:‘云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壓卷花影;柳徑無人,墮風絮無影――此余生平所得意也。”’

古典詩歌的作者多愛把山川風物置于月色迷蒙的狀態下去描繪詠嘆,盡量寫出祖國大地的壯麗圣潔,傾吐對家國鄉里的摯愛深情。“滿載一船明月,平鋪千里秋江。波神留我看斜陽,喚起粼粼細浪”――南宋詞人張孝祥的《西江月?黃陵廟》寫出了月下黃昏江水的絢麗美;“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王維的《山居秋暝》寫出了月下山林的靜謐美;“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杜甫的《旅夜抒懷》寫出了月下江水的壯闊美;“半夜檀州看秋月,河山表里更分明”――清人曹寅的《古北口中秋》寫出了月下山河的清新美;“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相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玉盤里一青螺”――劉禹錫的《望洞庭》寫出了月下江山的神奇美;“晚來風定釣絲閑,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鴻明滅”――宋人朱敦儒的《好事近?漁父詞》寫出了月光水色的輝映美……

月下風物美,多情的詩人、詞人和曲作家,哪能不癡情于那給天地生輝、給人間增美的一輪明月?宋人晁補之在東皋修葺歸來園,買陂塘、栽楊柳、招鷗鷺,極盡鄉居野處之樂,但他最向往的還是那一川明月。他在《摸魚兒?東皋寓居》中寫道:“買陂塘,旋栽楊柳,依稀淮岸湘浦。東皋嘉雨新痕漲,沙嘴鷺來鷗聚。堪愛處,最好是:一川月光流渚。無人獨舞,任翠幄張天,柔茵藉地,酒盡未能去。”

宋人鄭獬十分珍惜他的盆池,喻之為“寒泉”、“寶鏡”,喜愛池中嬌小的游魚、柔綠的水荇,但他覺得最理想的還是盆池映出的一輪秋月,為此他甚至不惜將小魚和水荇統統“除卻”。他的《盆池》詩寫道:“綠發柔莎碧甕連,湛如蛟穴貯寒泉。誰將寶鏡遺在地?照見浮云浸破天。數鬣游魚才及寸,一層綠荇小于錢。待將鬧物都除卻,放出秋蟾(月亮)夜夜圓。”

李賀的《夢天》詩一共八句,前四句均寫夢游月宮的見聞和艷遇,后四句則寫由月亮上俯視海陸滄桑之變化。李賀是我國古代詩壇有名的浪漫主義大家,自稱“筆補造化天無功”,其詩想像詭奇,意境幽麗,常出人意表,但其神馳八極,卻惟及月球而已。可見,在李賀心目中,月亮是最值得向往、最令人欣羨的。

多情莫過天上月

在我國古代詩詞曲作家的筆下,月亮不僅美麗,而且多情,能給人帶來無限情趣,無限歡快。“春山多勝事,賞玩夜忘歸。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興來無遠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鳴鐘處,樓臺深翠微。”(《春山夜月》)――興味盎然的春山月夜,令唐人于良史樂而忘返了。“幾代生涯傍海涯,兩三間屋蓋蘆花。燈前笑說歸來夜,明月隨船送到家。”(宋?郭震《宿漁家》)――漁人樂哈哈地告訴客人,是明月把他送回家的呢。“風露清,月華明,明月萬家歡笑聲。洗金觥,拂玉箏,月也多情,喚起南樓興。”(元?無名氏《迎仙客?八月》)――明月能引豪興,月下幾多歡情。

人們或在月下放歌:“危冠廣袖楚宮妝,獨步閑庭逐夜涼。自把玉釵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高適《聽張立本女吟》)。或且歌且舞,自得獨處之樂:“夜如何?正梨花枝上月明多。誰家見月明多?誰家見月能閑坐?我正婆娑,對清光發浩歌。無人和,和影都三個。妲娥共我,我共娥。”(元?無名氏《雙調?殿前歡》)

青樓歌女們竟至“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宋?晏幾道《鷓鴣天》)。采蓮女們則于“碧湖湖上采芙蓉,人影隨波動,涼露沾衣翠綃重。月明中,畫船不載凌波夢。”(元?楊果《越調?小桃紅》)

為盼賞月,深閨里的嬌小姐們也坐不住了,“無心繡作,空閑卻金剪刀。眉蹙吳山翠,眼橫秋水嬌。”――派去打探月消息的婢女咋還不來稟報呢?“正心焦,梅香低報,報道晚妝樓外月兒高。”(元?王修甫《仙呂?八聲甘州》)

詩人陸游和鄉里父老建立了深厚情感,最喜月下相聚,共話桑麻,他在《游山西村》中寫道:“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事夜扣門。”民族英雄岳飛戎馬一生,不得暇日,最愛月夜在馬上飽覽祖國河山,他在《池州翠微亭》中低吟:“經年塵土滿征衣,特特尋芳上翠微。好山好水看不足,馬蹄催乘月明歸。”

最是攜手月中行

美麗的月色,給真摯的愛情打開一個溫馨甜蜜、朦朧圣潔的天地。“滿庭清露浸花明,攜手月中行”(明?陳子龍《少年游?春情》),真讓人心動神搖,不知身為王子還是公主。怪不得,唐時長江流域的戀人們那樣愛在月下放歌:“江南江北望煙波,入夜行人相應歌。《桃葉》傳情《竹枝》怨,水流無限月明多。”(劉禹錫《堤上行》)

那無限的月光,伴著無盡的流水,正像戀情一樣悠遠綿長,永無止息。希臘神話中有愛神厄洛斯,羅馬神話中有愛神丘比特,中國的愛神即月亮,中國的愛情故事也多發生在月色朦朧中。

在《詩經》里,癡情的男兒把他心中的戀人徑直比作月亮了,那位齊國男子唱道:“……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闥兮。在我闥兮,履我發(腳)兮。”(《齊風?東方之日》)――東方的月兒升起來了,美麗的人兒和月光一起到我屋里來了。到我屋里來了呵,挨住我的腳了呵。

那位陳國男子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倒兮,舒憂受兮,勞心怪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

夭紹兮,勞心慘兮。”(《陳風?月出》)――月兒有多美,心上人兒就有多美;心上人兒有多美,月亮就有多美。從這激情難抑的描述中,我們似已窺見他意中人兒的綽約姣好、光艷照人,令這癡情郎如傻如呆、似癲似狂。

月伴游子慰夢魂

月亮給離鄉的游子充當忠實的伴侶,幫他們排遣旅途的孤獨與難耐的客愁。孟浩然《宿建德江》寫道:“移舟波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同樣的意識,南朝齊人朱超《舟中望月》寫得更為細膩:“大江闊千里,孤舟無四鄰。惟余故樓月,遠近必隨人。人風先繞暈,排霧急移輪。若教長似扇,堪拂艷歌塵。”

月亮帶給旅人的則是另一種情趣:“秋山野客醉醒時,百尺老松銜半月。”遠離家鄉,夜宿荒山,客愁難耐,惟有借酒澆之,借睡驅之,昏沉沉一覺醒來,卻見高高的松枝間,遮遮掩掩露出半輪皓月,這新奇妙絕、如詩如畫的意境,也足以擠走睡前那縷愁緒呢。

南京棲霞寺那殷勤留客的山月和月下那清幽的夜景,竟使清人厲鶚不知今夕何夕了:“初為棲霞宿,孤月似留客。徘徊出東蜂,已覺林際白。共坐疏松影,滿地畫橫格。山深風早寒,諸天去咫尺。倚杖聞微鐘,瘦影寫巖石。默數清景最,迥與下界隔。長嘯猿鳥驚,今夕是何夕?”(《游攝山棲霞寺,留止三宿,得詩三首》)

其實,明月對于游子的關照,又豈止這些?她還能幫你約定歸期呢。遠在蜀中的唐人張說,這樣告訴洛陽家中的親友:“即今三伏盡,尚自在臨邛,歸途千里外,秋月定相逢。”(《被使在蜀》)

明月還能激發人的詩思。宋人戴復古深有體會:“滿船明月浸虛空,綠水無痕夜氣中。詩思浮沉檣影里,夢魂搖曳櫓聲中……”(《月夜舟中》)。我國古代詩詞曲作者為什么那樣愛月,作品中為什么有那么多詠月佳作,這也許是一個重要原因吧。

十分愜意賞月時

月亮如此多情,難怪詩人們跟月兒玩得十分愜意。宋人范成大于夏夜賞月,發覺月與自己以及自己的影子之間,有許多極富情趣的奧秘:“仰頭月在天,照我影在地,我行影亦行,我止影亦止”,樂得他竟“不知我與影,為一定為二”了。進而又生疑惑:“月能寫我影,自寫卻何似?”漫步到溪邊,發現月亮原來“自寫”倩影在溪中。然而,疑惑又接踵而至:“上下兩輪月,若個是真的?”水天相映,渾然一體,“為復水是天?為復天是水?”(《夏夜玩月》)

宋人劉克莊賞月,則完全是一派神游:“風高浪快,萬里騎蟾背。曾識娥真體態,素面原無粉黛。身游銀闋珠宮,俯著積氣瀠。醉里偶搖桂樹,人間喚作涼風。”(《清平樂?五月十五夜玩月》)。清人趙翼筆下的月,則充滿了風趣,且發人深思,每晚都和月亮見面,“我”已熟悉月矣,想必月也是熟悉“我”的,然而“問月可識我?”月竟答曰“不記憶。”為什么呢?原因很簡單:“茫茫此世界,眾生奚啻億!除是大英豪,或稍為目拭。有如公等輩,未見露奇特,若欲一一認,安得許眼力!”這就像“神龍行空中,螻蟻對之揖,禮數雖則多,未必遂鑒及”(《雜題》)。莫非月竟也如世間勢利小人,只識大人物,不識小百姓?抑或月竟也懂得為人當作大丈夫,恥為齷齪虛度生?這就要讀者在為詩人的風趣之筆一笑之后,結合自身的實際去理解了。

擔月挑花鄙王侯

得月之關注、享月之歡趣最多的,還要首推隱士。為什么?因為“江山風月無常主,但是閑人即主人”(清?汪琬《月下演東坡語》)。但一般人哪有那么多時間和閑情去消受,惟隱士幽人時時與之盤桓耳。

《千家詩》選有一首牧童(即隱士)答人問的詩,寫出了這種情景:“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飽飯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答鐘弱翁》)。如果不是心閑,絕卻了仕進念頭,用不著為衣食奔波的隱士,誰能如此?

隱士們鐘情于月,月也最鐘情于隱士。或伴他們夜坐:“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王維《竹里館》);或照他們晚歸:“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陶淵明《歸居田園(三)》);或觀他們垂釣:“月底花間酒壺,水邊林下茅廬……蓑笠綸竿釣今古,一任他斜風細雨”(元?胡祗通《雙調?沉醉東風》);或助他們酒興:“……但樽中有酒,身外無愁,數著殘棋江月曉,一聲長嘯海門秋”,“但得個月滿舟,酒滿甌,則待雄飲醉時休。紫簫吹斷三更后,暢好是休,孤鶴唳一聲秋”,“飲遍金山月滿舟……”(元?不忽木《仙侶?點絳唇?辭朝》);或偕他們賞夜景:“棲鳥飛絕,絳河綠霧星明滅。燒香曳簟眠清樾,花影吹笙,滿地淡黃月。好風碎竹聲如雪,昭華三弄臨風咽,鬢絲繚亂綸巾折。涼滿北窗,休共軟紅說”(宋?范成大《醉花魄》);或共他們度余年:“十年種木,一年種谷,都付兒童。老夫唯有:醒來明月,醉后清風”(金?元好問《黃鐘?人月圓?卜居外家東園》)。

第4篇

惲壽平出身于文化素養深厚的書香世家,其曾祖惲紹芳為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進士,祖父惲應侯、父親惲日初都曾是太學生。由曾祖開始,“子弟濡染家學,多風流儒雅”。父親惲日初和伯父惲本初都擅長繪畫,尤其是伯父惲向(本初),畫法倪、黃,是明末著名山水畫家。

惲壽平從小生活在這樣一個藝術氛圍濃厚的家庭中,讀書作畫不輟,不但打下了堅實的繪畫基礎,還積累了深厚的文化底蘊。 后來他與“四王”之一的王相交,二人經常合作,王長于摹古,壽平則常為其畫題詩,氣格高古,這與他早年所接受的良好教育是分不開的。

惲壽平原本鐘情于畫山水,與王定交后,自言“是道讓兄(指王)獨步矣,格妄,恥為天下第二手”。乃舍山水而學花卉,斟酌古今,參之造化,以北宋徐崇嗣為歸,繼承并發展沒骨畫法,創造出生動、清麗、簡潔、明媚的花鳥畫新風,被視為寫生正派,時人爭相效仿,以至“家家南田,戶戶正叔”,影響了整個清代的花鳥畫壇,是清初六家中唯一的花鳥畫家。

惲壽平在經歷了明末戰亂以后,家道破落,被迫以賣畫為生,創作了大量繪畫作品。由于他的名聲極大,故此偽作甚多,在鑒別上有一定困難。辨別真偽,最重要的方法之一就是多了解真跡。本文擬介紹七件吉林省博物院所藏惲壽平作品,分析其筆墨特色,闡述其氣韻和意境上的獨到處,希望能為鑒別惲壽平作品的真偽提供一些可借鑒的元素。

一、惲壽平魚藻圖軸

紙本,設色,縱78.5厘米、橫42.7厘米。題款:“甲寅秋八月泛艇北郭外,狄港蒲灘,綠堤花岸。于此流連,高歌采菱,俯玩游魚,不減濠梁風趣,因制斯圖。青蓑釣徒南井抱甕客惲壽平在靜嘯東軒戲作。”甲寅年應是1674年,時作者42歲。鈐“壽平”朱文印、“惲正叔”白文印、“園客”白文印。

此圖以沒骨法繪水草、游魚。畫面上半部分留白,首先在構圖上取得空靈簡約的特殊效果。三種水藻都是直接用花青寫出,賦色極輕淡,但仍能分出層次。三尾大魚、數十尾小魚用淡墨輕染,簡練靈動,極具動態和神韻。畫面上幾乎沒有直接描繪水紋的筆觸,但卻給人以水面波平如鏡、池水清澈見底的感覺,整個畫面充溢著清透活潑和寧靜自在的氣息。40歲左右時,惲壽平正值壯年,作品精彩迭出,此圖用筆柔和細致而內藏筋骨,設色清而不淡,是一件水草游魚題材的佳作。

此圖曾經清內府收藏,鈐有“乾隆御覽之寶”、“三希堂精鑒璽”、“乾隆a賞”、“石渠寶笈”等印。后來由溥儀賞給其妹溥韞娛,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吉林省博物院(館)由溥韞娛處購得此畫并保藏至今。

二、惲壽平國香春霽圖扇面

紙本,設色,縱16.4厘米、橫50.5厘米。題款:“國香春霽圖,征抑道兄清賞。惲壽平。”鈐“壽平”白文印、“正叔”朱文印。畫面上另有“岳雪樓”、“少唐審定”、“懷民珍秘”、“甫拙所藏”等鑒藏印。

《國香春霽圖》在惲壽平的傳世作品中有多件,多數為牡丹,此件則為蘭花。用沒骨法繪蘭花一叢、新篁數枝,淡墨寫蘭葉,汁綠染竹并蘭花,花蕊點朱色,素雅潔凈,仿佛有幽香撲鼻而來。畫家在創作過程中,一是注重了水的運用,畫面顯得淋漓滋潤,尤其是幾片飄逸的蘭葉,水分充足,生機盎然;二是將水、墨、色自然而巧妙地結合在一起,色中有墨,墨中有水,三者交合融洽,運用自如。有了以上這些特點,此圖雖然著墨不多,卻是筆筆精妙,意蘊綿綿,體現出畫家在沒骨花卉創作中的高超技藝。

此圖曾經由孔廣陶、孔廣鏞兄弟收藏,孔氏兄弟是清晚期著名收藏家,著有《岳雪樓書畫錄》,入錄《續修四庫全書》。

三、惲壽平圖扇面

紙本,設色,縱18.3厘米、橫55.7厘米。題款:“高吟花底蕩清弦,打馬藏鉤夜不眠,買得糟丘多釀酒,與君長醉天。庚申閏八月,在靜寄軒擬徐崇嗣畫法,南田客悍壽平。”署款“庚申”,即公元1680年,時惲壽平48歲。鈐“園客”朱文印、“壽平之印”白文印。

此圖以雙勾加沒骨法繪兩叢,花朵用色線勾寫花瓣,再染以朱、紅、黃、紫各種顏色,既繽紛絢爛,又柔和雋雅。菊葉用沒骨法染葉片再勾筋脈,筆觸輕盈瀟灑,意態十足,與勾染細致的花瓣相對應,更顯得活潑靈動。在小小扇面之上畫出十余朵和大片繁茂的葉子,本容易使畫面顯得擁塞,但此圖布局十分生動自然,這反映出作者深厚的寫生功力。據記載,惲壽平在創作時,“每畫一花,必折是花插之瓶中,極力描摹,得其生香活色而后矣”。他認為,唯能極似,方能與花傳神,因此他的筆下盡現天機物趣,所創作的花卉達到形神兼備藝術境界。

四、惲壽平桃花圖扇面

紙本,設色,縱19.7、橫57.8厘米。題款:“瑤水應無路,綏山那可游。千林醉絲管,花月古揚州。王澹仙本,南田客壽平作于陸藎思閣中。”鈐“叔子”朱文印、“壽平之印”白文印。

此圖用沒骨法繪桃花一枝,純用朱、綠、赭幾種顏色點染,不見墨色,各種顏色深淺濃淡之間銜接自然,層次豐富,而且作者在顏色中調入適量水分之后,即便是很世俗的紅花綠葉,也顯得清潤雅潔,絕非一味濃涂艷抹可比。與《國香春霽圖》一樣,《桃花圖》在用水的比例上掌握得非常恰當,綻放和將開的桃花朵朵嬌艷、鮮潤,如欲滴水,充滿生命的活力,表明作者在水、色的應用上已達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五、惲壽平古木流泉圖頁

紙本,水墨,縱23.5厘米、橫32.9厘米。題款:“石壁無云戶明,披圖增我向山情。何時結個黃茅閣,流水聲中過此生。壽平。”又題:“唐解元奇樹圖,逸氣橫空,真眇然高游有天際真人想。獻春三日試筆,戲題于白華齋。” 鈐“壽平”朱文印、“園客”白文印。左下角鈐“吳湖帆珍藏印”朱文鑒藏印。

此圖為《清初六大家山水冊》之一,以淡墨繪古木、流泉、石壁、板橋,遠處巨巖后隱藏著一座草閣。構圖有奇趣,樹、石、屋閣共同構成畫面主體,從左至右,由近而遠,進深感并不強,也沒有具體或寫實的其他景色,更多強調的是文人畫的意趣,達到借景抒情的目的。山石用類似倪瓚折帶皴的筆法簡單地寫上幾筆,所謂逸筆草草,寫胸中之逸氣而已。樹上沒有幾片葉子,苔草也幾乎不見;流水似乎很安靜,巨巖聳立,空亭無人,整個畫面透露出一種空邃幽淡的氣息。隱于石后的茅閣應是點題之筆,從題詩中可以感受到作者對于“流水聲中過此生”的向往,詩情畫意結合得相當完美。

六、惲壽平法荊關筆意山水扇面

紙本,水墨,縱17.7厘米、橫44厘米。題款:“法荊關遺意,壽平。”鈐“壽平之印”白文印。

此圖以墨筆繪重疊起伏的山巒,山間草木橫生,云氣繚繞,隱現一小小空亭。作者用濕筆淡墨層層皴染,尤其是主體部位的兩座山峰,用靈活的、有彈性的筆觸細皴密點,顯得滋潤厚重,其他地方主要用淡墨渲染,取得滿紙煙嵐、云涌風動的藝術效果。惲壽平雖一生致力于花鳥畫創作并取得卓越成就,但他一直對山水畫情有獨鐘。他曾說,“寫生家日研弄脂粉,搴花探蕊,至有綺靡習氣,豈若董巨,長皴大點,墨雨淋漓,吞吐造化之為快乎?”他的畫論中絕大部分也是針對山水畫的,由此可見他對山水畫的重視和喜愛程度。惲壽平早年從惲向習山水,后來又融會各家,總體上取法元人。作為一個在繪畫領域具有開創性的藝術大師,他不僅以沒骨花鳥成就畫史地位,同時在山水畫創作上也是有獨特造詣的。即如此圖,雖是小品,但是落筆不凡,于率意揮灑中見法度,筆墨不墮塵俗,意境高妙,正是大家風范的體現。

七、惲壽平煙江帆影圖扇面

紙本,水墨,縱18厘米、橫54厘米。題款:“一片蘆煙憶斷鴻,還家三過白蘋風。蓬窗若展煙江看,帆影翻疑在扇中。赤霞先生有九江之行,圖此以贈別。壽平。”鈐“壽平”白文印。

此圖以墨筆繪江面平闊,一只帆船從很遠的地方順水而來;近處有荒丘雜木,對岸點綴幾重山巒,層層遠去,將畫面推向遠方。在筆法上,作者用濕淡秀潤的橫條狀皴法寫山石、土坡,近岸處水面波紋密集,用筆細致柔和但不流于輕飄,微波蕩漾,為平靜的畫面增添幾許動感。略顯荒涼的山丘、空明遼闊的江面,營造出寂靜、淡然、悠遠的氛圍,這是我們在讀取這幅山水小景時突出的感受之一。

以上七件惲壽平作品,都是經過專家鑒定的惲氏真跡,內容涵蓋花鳥和山水兩方面,對于了解惲壽平作品的真實面目十分有益。通過讀圖,我們可以簡略地歸納出惲壽平作品在筆墨和意境上的某些特點,以作辨別真偽時參考之用。

一曰“清”。這里“清”的含義有兩層,首先是筆墨上的清。綜觀以上七圖可以看到,無論是山水還是花鳥,無論是用筆還是用墨、用色,都是清爽、潔凈、不雜塵滓、了無習氣,用“清如水碧、潔如霜露”來形容最是恰當不過。由這種筆墨上的“清”所帶來的是意境上的清雅和出塵,即使畫面上繁花似錦,也掩蓋不住骨子里的清氣。作偽者可以做到用筆上的工致細膩、設色上的艷麗鮮明,但如仔細體味,則無法感受到真品這種“清”的氣質。

應該注意的是,“清”不等同于寡淡。以《魚藻圖》為例,整個畫面用筆設色都極為清淡,只用了一種顏色,但是這看似單一、清淡的顏色卻經過著意渲染,因而顯得富有層次,絕非簡單的、沒有內涵的清和淡。作偽者為了刻意追求惲壽平淡雅的畫風,下筆時會有所顧忌,不敢放開筆墨,因此作品達不到既清淡又有層次、有內涵的高度。

第5篇

夏日的某個禮拜六,徐三白奉師命飛赴上海,看望師妹洪素手。徐三白的老師顧樵先生還特意讓他帶去了一張古琴。徐三白從飛機下來后,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白云,如墮夢里。腳已經落地,頭還在云端懸著,有些恍惚。徐三白知道,自己一定是在飛機上睡醉了。有人多喝幾杯酒會醉,有人多喝幾盅茶也會醉,但徐三白跟別人不同,他醉了,是因為睡多了。睡多了,正如失眠,白天容易犯困,有一種醉意迷離的感覺。從北京飛到上海,也不過兩小時,徐三白卻感覺自己睡了兩天兩夜。因此,徐三白見到師妹洪素手時形同夢游。還說夢話,不知所云的夢話。洪素手問,顧先生可好?答,北京下了一場大雨。又問,什么時候到上海的?答,明晚。迷迷糊糊中,他住進了一家跟洪素手家相隔不遠的賓館。在那里,他睡了一天一夜,方始清醒過來。洪素手的電話也恰在此時打進來,說是請他一起吃飯。他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問,是早餐還是晚餐?洪素手說,就算是晚上吃早餐吧。

吃過甜得發膩的上海菜,徐三白要請洪素手去對面一家“星巴克”喝咖啡。洪素手說自己不喜歡咖啡的味道,感覺有鐵銹味。徐三白說,顧先生以前常說,彈古琴的人一定要學會喝咖啡。顧先生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洪素手一直弄不明白。她對徐三白說,我來上海這么久,還沒學會喝咖啡,所以,上海對我來說依舊是陌生的。徐三白見她沒有這個雅興,就送她回到公寓。那里是離地鐵不遠的一個小區,房子舊兮兮的,很容易讓人想起黑白照片里的上海老民居。房間內陳設簡樸,讓徐三白感覺奇怪的是,墻壁上竟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蜘蛛俠玩具和圖片。洪素手為什么會崇拜蜘蛛俠?他不明白。當他看到她那串鑰匙的掛件也繪有蜘蛛俠圖案時,他就明白了,她生活的世界也許是沒有安全感的,蜘蛛俠掛件之于她,便等同于一種護身符了。

屋子小,顯得有些悶熱。洪素手建議徐三白到陽臺上吹吹風。她們并肩站著,彈琴似的撫弄著欄桿,沉默了許久。對面是一幢銀行大樓,大約有二十多層,高大的陰影鋪得很大,有一種撲過來的氣勢。這個炎熱的夜晚,小陽臺上竟沒有一絲風,好像風跟錢一樣,也都存進銀行大樓里面了。小陽臺呈半圓形,鐵鑄的欄桿環護。他們從悶熱的房間里走出來,僅僅是想透口氣。似乎也沒有興致去關注今晚的月亮是圓還是缺。

徐三白說,自從你走了之后,顧先生常常坐在你坐過的那個琴房里,一言不發。有一回,我們給先生做七十大壽,先生望著滿堂弟子,忽然說了一句,好久沒聽洪素手彈琴了。

洪素手說,時間過去這么久了,我也不再抱怨先生了,他老人家近來身體可好?

徐三白說,除了血壓有點高,先生的身體一直很好。先生的琴館擴張了之后,前陣子又招收了一批學生。先生盼著你回去,當他的助教呢。

洪素手沉默不語。她的手指還在欄桿上無意識地彈著。

徐三白問,回到南方后,還有沒有彈琴?

洪素手說,帶了一張琴,但一直沒彈。北方天氣干燥,到了南方,琴聲就有些發悶,所以,也就沒有心思彈琴了。我現在是一家公司的打字員,同事們都夸我不僅打字速度快,手勢也很好看,我沒敢告訴他們我是學過琴的,怕污了先生的名聲。

徐三白說,顧先生一直很惦念你,這一次,他特地讓我帶來了一張古琴。

洪素手說,我現在成天都在觸摸鍵盤,連琴弦都沒碰過了,重新拾弦,怕是手生了。

徐三白說,這張古代琴是有來頭的,先生說它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是民間野斫,但銘文模糊不清,也不曉得出自哪位斫琴師傅之手。先生說,這樣的琴純用手工,大約要花兩年多時間才能做成。先生花了很長時間才把它修補了一遍。

洪素手的雙手突然不動了,月光下,仿佛柔軟的枝條。她久久地凝視著自己的手指,不說話。

因為手指纖長,洪素手十六歲時,父親送她去顧樵先生的亦樵山館學琴。洪素手打小就患有孤癖癥,不愛說話,但喜歡撫琴。琴人當中流行這么一種說法:古琴難學易忘不中聽。可洪素手喜歡的恰恰就這些特性。因為不中聽,所以無人聽,這樣不是更合心意么?一個人靜靜地彈著,就像是自言自語。有一天,洪素手彈完一曲,顧樵先生忽然流下了淚水。顧樵先生對別的弟子說,我已經找到了傳人,可以死了。顧樵先生當然沒死,而且活得很好。洪素手在顧先生家學琴,只在顧先生家彈琴,挪個地方,她就彈不了。而且,換了一張別些斫琴手做的琴,她也不能彈。洪素手彈琴,只給先生或自己聽。外邊人有來了,她立馬警覺,又不彈了。顧先生說她彈琴跟蠶吐絲一般,聽到人聲就會中斷。

顧樵先生常常嘆息:我彈琴的技藝已經有了傳人,但斫琴的手藝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傳人。顧先生不但會彈琴,還會斫琴。他干這門手藝活比學琴還早,向來是一絲不茍的。是敬業,也是敬己。其實也不是敬己,是敬那位傳授制琴手藝的師傅。顧先生常說,我把師傅的手藝活學到家了,師傅的臉上就有光;徒弟當中,有誰把我手藝活學到家了,我的臉上同樣有光。

有一天,大木師傅老徐和他的兒子拉來了一卡車廢棄的木頭。這些木頭都是剛剛從一座古廟拆卸下來的。木頭老了舊了,不堪大用,但老徐知道,斫琴的顧先生恰恰喜歡這類木頭。老徐讓小徐把木頭搬下來,放在亦樵山館門前的院子里,請顧樵先生挑選。斫琴的木頭與臘梅、黃酒一樣,都是越老越好。顧樵先生挑了一塊老木頭,在木板上劃拉了一下,說,不好,都見粉末了,太老了。又換了一根,敲了敲,說,這是木梢的那一截吧,也不好,用它做琴聲音容易飄。顧樵先生看年輪、看硬度,挑了許久,才挑出兩塊香椿木。老徐又抽出幾塊木板說,這幾塊梓木是從墳里刨出來的,吸足了陰氣,正適合做琴底。顧先生摸了摸說,不錯,不錯,可惜的是返陽的時間還不夠,要再放幾年。老徐說,你不買的話我就給別人。顧先生怕夜長夢多,就說,我先買下了。老徐跟顧先生談價錢的時候,小徐猛然聽到了屋子里傳來幽細的琴聲。他繞過一條走廊,在一個窗口坐了下來。

老徐跟顧先生結了賬,回頭找小徐,發現他竟坐在窗口發癡,就笑呵呵地對顧先生說,我兒子聽醉了,你現在拉他也不走。

顧先生問,你兒子叫什么名字?

老徐說,叫徐三白。老徐喊了幾聲“三白”。徐三白也沒應聲。

顧先生說,他既然不想走,你就讓他留下,我收他為徒。

老徐聽了,面露喜色,從口袋里掏出錢來,說,既然這樣,我就不收你買木頭的錢了。

從此,老徐每當碰到老房子拆遷,或是古墓被盜棺材棄置荒野,就會興沖沖地跑過去看。那些木頭也不管小大精粗,遠近久暫,都送過來給顧先生挑選,價錢要比市場上便宜得多。

顧先生先教徐三白的,不是彈琴,而是斫琴。一開始,顧先生也沒有正式教他斫琴的原理,只是讓他每天去山里聽流水潺潺的聲音。徐三白枕著石頭,聽細水長流,不覺間又醉了。徐三白從山上下來,顧先生對他說,琴和水在本質是一樣的。一張好的琴放在那里,你感覺它是流動的。琴有九德,跟水有很大的關系。你把水的道理琢磨透了,才可以斫琴。

顧先生還說,他的師傅聽了一夜的檐雨,第二天就動手斫琴。他手中彈的這張百衲琴就是師傅親手所斫的。言語之間,顧先生很敬重他的師傅。

徐三白跟隨父親學過幾年大木,知道哪些木頭松透,可做琴材。所以,在如何辨材、用材上他大可以不必花太多時間,而是直接跟隨師傅學斫琴的手藝。刀斧之類,原本就被他馴服得妥貼了,顧先生讓他打下手,他往往能應心得手。斫琴是細工慢活,會把急性子磨成慢性子。慢下來了,技藝就精進了。一年后,他在師傅的精心指點下,給洪素手做了一張琴,琴聲不散不浮,也能入木。顧先生說他果然沒看走眼,這斫琴傳人像是平白揀得的。

一天中午,洪素手留在顧先生家吃飯。吃著吃著她就哭了,大滴大滴的淚珠落進碗里。徐三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她,你為什么哭了?是不是嫌菜不夠咸還要加點鹽水?洪素手顯然沒有興致聽他打趣,撂下了飯碗,來到琴房,彈了一曲。徐三白也隨后過去了,看她手勢,就知道她在彈什么曲子。聽完,徐三白壓低聲音問,好像是誰過世了吧?洪素手說,剛剛有人從醫院打來電話,說我爸爸快要死了。徐三白問,既然你父親快要走了,為什么還不急著趕回去見上最后一面?洪素手說,爸爸不希望我在他臨終前陪伴身邊,他說自己生這種病,死相一定是很難看的。他怕嚇著了我,又會像上一回母親去世后那樣,讓我做了很長時間的惡夢。可是,真正到了臨終之時,爸爸又對身邊那些替他安排后事的工友說,他其實很想見我最后一面,但他最后還是很決絕地說,不見,不見,等他死后,入殮師給他化好了妝,再讓我們父女倆見上最后一面。

很快,醫院里又打來了一個電話,說她父親已經走了。她放下電話后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目光似看非看。她在房間來回走動著,然后就在琴桌前坐下。對她來說,父親之死其實是母親之死的延續,也是記憶中不能抹去的一種悲傷的延續。此時,唯有琴聲能給她帶來慰藉。讓徐三白奇怪的是,她撫琴時,臉上竟沒有一絲悲色。在她手中,琴就仿佛冬日的暖具,讓冰涼的雙手一點點溫熱起來。手指間攏著的一團暖氣,久久不散,那里面似藏著一種被人們稱為親情的東西。徐三白就那樣看著她的手,仿佛眼睛不是用來看的,而是用來傾聽的。慢慢地,他就出現了醉意。“醒”來時,他已是淚流滿面了。

那時,顧先生也立在門外,久久不能平靜。顧先生事后對徐三白說,這才是古琴的正味啊,她會彈的曲子沒有我多,但彈這個曲子的技藝已經在我之上了。顧先生又說,洪素手之所以彈出這么好的曲子來,是因為她沒有失去自己的本心。徐三白問顧先生,什么叫本心?顧先生說,譬如一張好的古琴,不是靠手斫出來的,而是本心所授。這話又把剛剛清醒過來的徐三白說糊涂了。

父親去世后,洪素手試著去找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她在人才網上找了一家合意的公司,下載了一份簡歷,其中一欄要填寫特長,洪素手順手填上:彈古琴。簡歷投過去后,那家公司的人力資源部經理很快就作了如是回復:我們公司現在需要的是一名會打字的文員,而不是會彈古琴的人。洪素手又繼續在網上找了幾家,但結果都是一樣:高不成,低不就。顧先生知道她的境況后,就讓她搬過來居住。他膝下無子,因此就把她當女兒一般看待。自此,洪素手就安心在山館練琴。她很少出門,身上幾乎沒有一點塵土氣息。

顧先生跟洪素手不同,他常常抱琴外出獻藝。最常去的地方是唐書記家。唐書記是退休多年的老書記了,喜歡聽琴。每隔三天,他就請顧先生過來彈琴。一個小時兩百元。因此,顧先生就像是唐書記家的清客。唐書記耳朵有些背,顧先生就在琴上換上了一種鋼絲,這樣彈出來的音色更亮。唐書記每回都要聽滿一個小時。到時間了,即便是一曲未了,他也要舉起手來,說一聲:好。唐書記說好,不是琴彈得好,好,就是時間到了。唐書記聽完琴,就請顧先生喝一杯茶,聊會兒天。但喝茶聊天是不計費的。因此,他們之間原本繃緊的弦可以松開了。顧先生是那種有六朝名士氣質的琴師,而唐書記呢,是那種滿口官腔的俗子,按理說,他們倆人不能成為好朋友,可顧先生還是把唐書記當成了自己的知音。

琴之為物,對道士來說,是道器,對和尚來說,是法器,對顧先生來說,當然是樂器,但在唐書記眼中,琴就是一種醫療保健用品。唐書記患有老年抑郁癥,醫生建議他閑時多聽琴,這樣既可悅耳,又可悅心,能起到很好的心靈按摩作用。起初他買了幾盒古箏的光盤,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后來有一回,他在公園的荷塘邊偶爾聽到顧先生彈琴,就感覺古琴比古箏更能讓人入靜,喜歡上了,就請顧先生到他家中來彈奏。從此,顧先生就成了唐書記家的常客。奇怪的是,沒過多久唐書記的血壓居然下降了,心率也齊了,脾氣也溫順了。

后來,唐書記的耳朵差不多聾掉了,但他還是請顧先生過來彈琴。對唐書記來說,彈什么并不很重要。他要的是有一個人坐在對面撫琴,就像是把他內心的皺褶一點點撫平。

彈琴過后照例是談話。唐書記常常在顧先生面前說起自己的兒子。

唐書記的兒子一直在北京和紐約兩地做生意。什么生意?好像是什么賺錢就做什么。因為有閑錢,也喜歡收藏有些年頭的東西。生意人的生意經,顧先生也沒興致聽,但唐書記講得津津有味。唐書記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聽,或者裝出在聽的樣子。畢竟,彈完琴,拿了人家的錢,不能急急離去。這樣很不禮貌。

有一回,唐書記在兒子家急著出恭,順手從一張八仙桌上扯了一張黃紙。坐下后,把黃紙展開,才發現是一份古代的琴譜。他立即給顧先生發了一個手機短信。顧先生過來,瀏覽了一遍,琴譜下面有琴家的全名落款和創作年月,因此可以確定,這是明代的一份野譜。顧先生似乎還知道這位琴家是哪門哪派的,歡喜得手指都發抖了,立馬坐下來打譜,打了一段,發現減字譜里有許多空白,需要花大量時間細細參悟,慢慢吟味。于是站起來,熱淚盈眶地說,我打不下去了。唐書記耳背,聽不分明,也不曉得他為什么會忽然停手。顧先生在紙上寫了一行字:此乃高人所作。唐書記一看,就立馬明白,讓人給遠在紐約的兒子打了一個電話,征得兒子同意后,他十分豪爽地把這份野譜送給了顧先生。顧先生后來逢人就提起他與唐書記的這段交情。仿佛高山流水,可以長久的。

有一天,顧先生從唐書記家回來,路上遇到了一個極不想見的人。此人就是阿蓮嫂。出于禮貌,顧先生只是微微點頭,也不作聲,但阿蓮嫂的臉上卻分明浮現出討好的笑意。顧先生正要掏出鑰匙開門時,阿蓮嫂怯生生地問了一聲,阿渠,能否借個地方說幾句?沒喊名字,而是叫“阿渠”。阿渠是方言,通常稱呼那些同輩人。來京幾十年,阿蓮嫂仍然不改鄉音,一句“阿渠”,讓顧先生反倒覺著有親眷氣。顧先生當然曉得她是在跟自己說話,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掃了一圈四周,見身邊沒人,就說,好,進里屋談吧。顧先生放下琴盒,請嫂子就坐。阿蓮嫂說,自從你哥去世后,我是二十多年沒踏過你家一步。雖說是隔了一道墻,卻像是隔了一座山。顧先生淡淡地說了一句,兄弟之情,落到這步田地,還不是你們當年自作自受的?阿蓮嫂說,我當年哪里會想到有今天?說起來,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阿蓮嫂是為老房子的事而來。顧樵先生與大哥顧漁先生原本都是南方人,小時候跟隨一名金陵派的老琴師學琴,長大后輾轉來到京城授藝,有了點積累,兄弟倆便在京郊的山麓共筑一棟樓,樓名“漁樵山館”。再后來,因為琴派之爭,和阿蓮嫂的居間挑撥,兄弟倆把好端端的一座樓房給隔開了。顧樵先生這一邊面山,顧漁先生那一邊臨水。從此,漁樵山館變成了亦樵山館和亦漁山館。琴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顧漁先生死后,子承父業,但不成,又去學手藝,也是不成。阿蓮嫂在村口開了一家小賣店,勉強度日。阿蓮嫂的背比先前更顯佝僂了,似乎也更謙卑了。隔著墻,常常能聽到侄子酗酒之后大聲訓斥母親。阿蓮嫂的年紀大了,膽子卻越發小了,凡事都謹小慎微,仿佛客人一般。兒子做電腦軟件生意虧了一筆錢,要賣掉祖宅。阿蓮嫂勸說無效,兒大不由娘,非賣不可。阿蓮嫂說,你賣了這座祖宅也行,但你要把那個邊軒留給我。兒子說,我的娘哎,要賣都賣個凈光,我們暫且去外面租房子住得了。你也是年紀一大把了,往后我有錢了,就給你買一塊像樣一點的陰宅。阿蓮嫂咬咬牙說,我去死。兒子把酒瓶砸在地上,喝道,你去死吧你你去死吧撞墻上吊跳井喝毒藥我都不會攔你。兒子說話聲音大一點,阿蓮嫂就會打冷顫。阿蓮嫂并不怕死,怕的是自己死后沒人給她收尸。

顧先生對阿蓮嫂的凄涼晚境深表同情,先前對她的成見也在那一刻煙消云散了。顧先生說,阿嫂如果不嫌棄,往后就在我家住上一段日子吧。阿蓮嫂說,我來的本意不是求你接濟,而是請你出面買下我們這邊的房子。顧先生說,我現在手頭也不寬裕,拿不出這么大一筆錢來。阿蓮嫂說,這房子好歹也是祖公業,落在別人手里,就讓人恥笑了。房價好說,我兒子要賣給外人百來萬,我就讓他半價賣你。顧先生說,你作得了主么?阿蓮嫂連連點頭說,我作得了主,我作得了主。顧先生沉吟半晌說,這事我還得考慮考慮,過些日子再回復。顧先生把阿蓮嫂送出門后,臉上顯出了一抹喜色。他想:亦樵山館和亦漁山館往后又要合二為一,變成漁樵山館了。整整有三十多年,他都沒有站在亦漁山館的樓頭眺望湖光山色了。

顧樵先生手頭有一筆錢,但買房子似乎還不夠。他打定主意,向唐書記借這筆錢。電話打過去,唐書記家里的保姆卻告訴他,唐書記見馬克思去了。

唐書記是坐在馬桶上去世的。唐書記死于便秘。確切地說,是死于便秘帶來的腦溢血。

唐書記曾立下遺囑,他死后,兒子無論如何要回來在老家住上一段時間。唐書記的兒子比顧先生那個侄兒有出息得多,而且,還是個有名的孝子,會用英文背《孝經頌》。

這位孝子聽說父親晚年喜歡聽琴,便讓人按照古琴的形制打造了一具棺材,面是桐木,底是金絲楠木,唐書記如在琴中長眠了。

顧先生聽到噩耗,就抱著琴來到唐書記的靈堂前,彈了一曲《憶故人》。這曲子,顧先生不常彈,只在歲朝或年暮彈上一曲,但這回,他忽然感慨萬端,就彈上了。

唐老板聽畢,泫然淚下,跟顧先生說起了父親的生平。唐書記也無非是俗人,但他去世之后,經他兒子這么一說,人便徹底脫俗了,成了那種面目高古、高潔若水的圣人,似乎可以放在神龕里拜了。

唐老板說,我要在這里住滿七七四十九天,以后你有空,就照例過來,彈琴給我聽。如果我不在,你就對著我爹的遺像彈。我給你每小時五百塊。

顧先生說,好。

唐老板就是唐老板,出手闊綽果然是出了名的。他說出五百塊,也只是讓五根手指微微翹了一下。

唐老板在香爐里插了三炷香,拜了三拜后,對顧先生說,家父生前許過愿,要供養一株古樹,保佑我們家族之樹長青。現在,我要給他還愿,顧先生知道哪里的古樹可作供養的?

顧先生想了想說,清風觀門前有一棵古樹,有些年頭了。

第二天,唐老板就帶著當地林業局局長和顧先生,坐車來到清風觀。

林業局局長的秘書向唐老板作了介紹:這棵樹是全縣最古老的,樹齡有八百年,樹高十五米,冠幅平均三十二米,胸圍七米,它每年可以吸收二氧化碳六噸左右,釋放氧氣近四噸。也就是說,它相當于十多畝常綠闊葉林所固定的二氧化碳和釋放出來的氧氣。唐老板繞樹走了一圈,閉目,吸氣,然后睜開眼,指著它說,就要這一棵了。清風觀的道長出來,吩咐下邊的小道士立即去取牌,寫上供養人的名字。

正說話間,唐老板的秘書把手機交給他,說是小羅來電。小羅是誰?誰也不知道。聽口吻,對方好像丟失了一個LV包,包里有一枚鉆戒、幾張銀行卡等。唐老板不停地勸慰她,說這些不過是身外之物,可以再買的。對方卻一直哭著鬧著,說那些東西對她來說不知有多重要。唐老板咆哮了一句,你都二十歲了,怎么還跟幼兒園的小朋友似的,動不動就哭鼻子呢?

唐老板合上手機蓋子,道長過來,把一張單子給他,唐老板取出鋼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這時,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唐老板皺著眉頭對秘書說,這小女人也夠煩的,走,我們上她那兒一趟。

唐老板走后,林業局局長笑瞇瞇地問顧先生,你可知道小羅是誰?顧先生說,不曉得。林業局局長說,我曉得,我曉得,就是電影學院表演系里的一個小姑娘。

唐老板在道觀里供養了一株八百年的古樟樹,在外頭包養了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樹與女人,皆有所養。但樹要老的,女人要年輕的。

顧先生想,這個小女孩,還只有洪素手這般大小呢。真是叫人可憐。

這一天,顧先生抱著琴,如約來到唐老板家。

唐老板說,我打小喜歡音樂,你會不會彈奏《春天的故事》?

顧先生說,那是古箏演奏的曲子。很抱歉,我不會。

唐老板問,在你看來,古箏跟古琴有什么不同?

顧先生說,當然不同,古箏的弦少則十六根,多則二十六根,沒有一定之規,古琴的弦自孔子以來,一直是七根,沒變過,這就好比七言詩,只有七個字,多了少了,就不叫七言。古話說,彈琴不清,不如彈箏。從這話你就可以曉得琴與箏的境界有什么高下之別了吧。

唐老板又問,你現在就給我彈一曲《二泉映月》吧。

顧先生說,也不會,那是二胡演奏的曲子。

唐老板說,我點什么你怎么都不會呢?

顧先生說,我們古琴演奏歷來都有固定的曲目。同一首曲子,各人彈法不同,因此就有了那么多流派。

唐老板說,我聽說彈琴的有一套臭規矩,不能在這兒彈,也不能在那兒彈;不能對這人彈,也不能對那人彈。不能對渾身汗臭滿口蒜味的鄉下人彈也就罷了,卻還要擺明道理說是不能對商賈彈;好吧,不對商賈彈也說得過去,卻還要把商賈跟那些擺放在禁彈之列,這分明是把教書匠跟乞丐并列了。

顧先生說,聽唐老板一席話,我就曉得你是懂行的。我不妨跟你坦白地說,這些規矩都是琴人無聊時自個兒想出來的,說著玩玩罷了。作詩碰到催稅人,彈琴遇見肉販子,固然是一件掃興的事,但我作為一個琴人,遇見唐老板您這樣的行家,實是榮幸之至。

唐老板摸著光頭,笑得滿臉的白肉都在有節奏地顫動。

清晨起來,顧先生打開窗戶,一陣涼風帶來淡淡的薄荷味,知道是早春雨潤,草木滋長了。顧先生去廚房煮了一壺咖啡,靜靜地呷了幾口,然后坐下來,想試一下徐三白獨立完成的一張琴。安軫上弦之后,便泠泠然彈起來。線條流暢的琴體構成了一種縱向的振動,而振動所帶來的聲音是向下的。這就對了,好的琴,聲音都應該有下沉感,就像一顆去掉渣滓的心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顧先生正彈得興味盎然,忽然聽到院子里傳來轟地一聲。屋子里的人都神色慌張地跑出來,一看,亦樵山館與亦漁山館之間的那堵墻竟豁開了一個大窯窿。侄兒的腦袋從墻洞里伸過來,笑瞇瞇地對顧先生說,阿叔,剛才天上響佛(打雷),竟把我們兩家的墻打出了一個大窯窿,你看這是不是天意?顧先生看了看天說,胡扯,大晴天的,哪來的響佛?侄兒涎著笑臉說,阿叔,我聽媽說過,你要買下我們家的房子,這不,老天爺都幫了你一個大忙,把墻預先給打通了。顧先生鐵青著臉,袖著雙手進了里屋。那一聲“轟隆”,還在他的腦子里回蕩,竟把連日來積郁的東西一下子打破了。他把雙手洗凈,坐到琴桌前,給哥哥留下的一份遺稿打譜。打完一段,他走出琴房,來到院子,把頭伸進那個大窯窿,對著侄兒喊道,阿叔決定買下你的房子。

沒過幾天,顧先生跟給侄兒簽了一份買賣協議,打了一半預付款之后,就雇來了一班操粗使雜的民工,開始拆墻、清理園子。有一個地方,顧先生說了,誰也不許動。那里有一張石鑄的琴桌,下面還埋著一個大甕,是年輕時兄弟倆親手埋下的。一般的琴人都知道,大甕有擴音的功效。哥哥死后,骨灰就撒在那里面。哥哥彌留之際曾對家人說過,他希望自己死后弟弟能過墻來,給他彈奏一曲。可是,過去了那么多年,顧先生礙于面子,一直沒過去。這是顧先生一直深覺愧疚的一件事。因此,他想在哥哥埋骨的地方再造一座琴亭,以志兄弟之情。

那些民工白天干活,晚上就打地鋪住在顧先生的侄兒家。有個叫小瞿的民工,是徐三白的老鄉,也是顧先生的老鄉,顧先生常常把他叫過來聊天,問些家鄉的消息。問到某座九間大屋、某座廟宇還在否?某位老先生還健在否?得到的回答常常是“不在了”、“沒了”。顧先生聽了總是搖搖頭,長嘆一聲。小瞿不善言談,卻擅長手談,圍棋下得尤其好,先是徐三白輸給他,后來像顧先生這樣自稱是“業余三段”的人也輸給他。輸了子,顧先生打量著小瞿的手說,你的手長得好,天生就是執“子”之手,卻偏偏要拿起大錘子、鐵鍬來,可惜可惜。

有一回,顧先生跟小瞿下圍棋時,洪素手就在一邊靜靜地彈琴。一曲彈完,顧先生說,這孩子從來不給外人彈琴,唯獨你是例外的。看來,你的耳福不淺啊。小瞿說,我是粗人,對我彈琴就等于是對牛彈琴。洪素手說,你不是牛怎么知道牛不懂琴呢?聽了這話,顧先生、小瞿以及在旁觀棋不語的徐三白都會心地笑了。小瞿走后,徐三白來到洪素手身邊,似有心若無意地問了一句,你怎么老是對著那個小瞿笑瞇瞇的?洪素手低下頭說,他微笑的樣子跟我爸爸年輕時很像。

做“三七”那天,顧先生又抱琴去唐老板家。顧先生彈琴時,唐老板忽然站起來接電話去了,顧先生就對著唐書記的亡靈繼續彈。這世上,顧先生原本有一個半知音。一個是哥哥顧漁,后來兄弟失和,就算不上知音了;另外半個,就是剛剛去世的唐書記。至于唐老板,連半個都算不上。現在,顧先生不僅僅是彈琴給故人聽,也是彈給自己聽。一曲彈畢,他微微閉上了眼睛。唐老板打完手機回來,問他,彈好了?顧先生說,好了。唐老板忽然發問,聽說你有個女弟子,彈得一手好琴,有這樣一回事?顧先生漫聲應道,是的。唐老板說,這樣吧,往后你就帶那位女弟子過來彈琴。顧先生說,她離開了我的山館就不會彈了。唐老板說,這年頭還有這樣的妙人兒?那我就要去你山館瞧瞧了。

唐老板說來就來了。唐老板是晚飯后來的,身上還帶著一股濃重的酒氣。

之前,唐老板陪著幾個客人,一直在KTV包廂里泡著。他喝了許多酒,人就在歌聲的泡沫里飄起來。有幾只女人的手把他按住,他還是要飄起來。他對每一個唱歌的女人都報以熱烈的掌聲,并且承諾,要給每個小姐一千塊小費。小姐們都樂壞了,抱著他的光頭一個勁地親吻。唐老板在包廂里睡了一個長覺,酒醒后,他再也沒有提起給小姐們發一千塊小費的事。買單時,小姐們就纏著他嘰嘰喳喳。唐先生是這樣回答她們的:你們唱歌讓我悅耳,我說“給一千塊錢”也是讓你們悅耳,彼此扯平了。小姐們各自拿了三百塊小費,撇著嘴說,唐老板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唐老板就這樣哼著小曲,醉醺醺地過來了。唐老板要見的人就是洪素手。他看洪素手目光就像是看那些坐臺小姐。

唐老板問洪素手,會彈什么曲子?

洪素手不響。

顧先生在旁指點說,你就彈一曲《酒狂》吧。

洪素手說,我不會。

徐三白在旁插話說,像小瞿那樣的鄉下人你都可以彈琴給他聽,為什么就不給唐老板彈?

這一說,更是把唐老板激怒了。

顧先生趕緊上來打圓場說,這孩子,真是的,像石頭一樣頑固,也像石頭一樣有棱角。你看看,連我也拿她沒法子了。

唐老板大手一揮說,我給錢,你還不彈?!說這話時,唐老板身上的酒氣猛撲過來,讓洪素手十分難受,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唐老板忽然大怒道,怎么?你是不是嫌老子身上的酒臭?彈琴的人自以為清高,就他媽的臭規矩多。搶前一步就把洪素手捂在鼻子上的手打開。這一回,洪素手反倒用雙手捂住臉,哭了起來。徐三白站在她身邊,嚇得不敢再說話了,擺出的,便是一副觀棋不語的樣子。顧先生看不下去了,就對洪素手喝斥了一句。唐老板再次上來,命令她把手拿開。洪素手被嚇懵了,忽然操起一個陶制的小香爐朝他額際砸去。這一砸,就把唐老板給砸清醒了,他摸到了臉上的鮮血,既驚且怒,立馬擺出還擊的架式來。顧先生搶先一步,走到洪素手面前,抽了她一記耳光。但唐老板并沒有就此了事,他舉起了小香爐做出要砸的樣子。這時,民工小瞿風也似的從外邊沖進來,一拳擊中唐老板的下巴,把他打了個趄趔。屋子里頓時鬧成了一團。顧先生去安撫唐老板時,小瞿拉著洪素手,把她帶出了山館。

從此,洪素手再也沒有回過山館了。

徐三白聯系到洪素手也是一年以后的事了。那天,他無意間搜索到一個名叫“素衣白領”的女子的博客,上面寫的是一些早年學琴的感想,有幾篇日志,是寫日常工作和客居生活的無聊。徐三白很快就從文字間捕捉到洪素手的點滴信息,并且留言,稱自己是一名古琴愛好者,網名“東甌拙手”,欲與“素衣白領”交流琴藝。而她的回答是,自己疏于練琴,也懶得結交琴友,但經過幾番死纏硬磨,她還是留下了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徐三白把電話打過去,果然是洪素手的聲音。就這樣,他帶著顧先生的囑托坐飛機來了。

昨晚他們在陽臺上站了很長時間,今晚吃過飯后,他們無處可去,又回到了這里。一個年輕男子走進獨身女人的房間,本該有什么故事要發生的,但是沒有。洪素手回頭熄滅了房間里的燈,搬來兩張椅子。四周一片沉寂、幽暗。銀行大樓的背面透著黑黝黝的藍光,一張冰冷的、玻璃鋼質的臉。她忽然指著那扇窗戶說,那天我親眼看見有人從這個窗口墜落,他很平靜地落下,沒有發出一聲呼喊,我還以為是一件被風吹落的大衣呢。徐三白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突然提起這事。

一個月前,有個擦窗的清潔工就是從這里墜落。他流了很多血。把那個小花園的一部分都弄臟了。有人擦掉了地上的血跡。但沒有人可以把它徹底擦干凈。有一部分血跡,一直殘留在他們的腦子里。擦窗工活著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但他死了之后,人們反而感覺到了他的存在。死亡的陰影依然十分頑固地盤踞在那里,以至人們把此后發生的一件事跟它聯系起來。事情是這樣的:一天,有個銀行老職員在同樣的時間經過那個同樣的地方時,不小心折斷了一條腿。就在人們快要淡忘那件事時,他們再次從那個老職員身上喚醒了對它的回憶。于是,這件事帶來的陰影就在無意間擴散到他們的生活之中。

誰也不知道那個擦窗工叫什么名字,洪素手說,只有我知道,他生前還有個外號,叫“蜘蛛俠”。

徐三白隱隱感到,她收藏的那些“蜘蛛俠”玩具和圖片似乎與這個人有什么關聯。于是,就靜靜地聽她繼續講述。洪素手帶著回憶的口吻說,有一天,唔,我就是在這個房間的窗前坐著的時候,他突然從天而降,把頭探過來,朝我扮了個鬼臉,然后就在我的玻璃窗上寫下了五個字:我是蜘蛛俠。從那一刻開始,他就走進了我的生活。可是,我不明白,“蜘蛛俠”居然也會墜樓而死。

說完這話,洪素手打了一個寒噤,轉過身對徐三白說,每次我站在陽臺上朝下看,都會有點頭暈,這是不是叫恐高癥?徐三白覺得她現在是在有意表現自己的柔弱,以引起自己的憐憫和呵護。其實她并沒有恐高癥,早年他們一伙人同游某個風景區時,是她第一個穿過那條搖搖晃晃的鐵鎖橋。所以,當她聲稱自己有恐高癥時,徐三白并沒有向她伸過手去。但她的憂傷是真實的。她用略顯低沉的聲音告訴徐三白:有一天深夜,我獨自一人站在陽臺上,手扶著欄桿,忽然產生了一種想跨出去的沖動。不,我并不是要縱身躍下,而是要像“蜘蛛俠”那樣貼著墻飛上去。

現在輪到徐三白打寒噤了。徐三白茫然地望著七層樓以下的黑暗。他恍惚覺得,那個橫躺著的影子會突然從銀行大樓的花園中站起來,穿過一堵水泥墻,緊貼著這棟公寓的墻壁,一步步地向他們爬過來。徐三白下意識地回過頭來,屋子里也是一片漆黑。他緊緊地抓住那根鐵鑄的欄桿,感到鐵的意志正慢慢地向掌心滲透。洪素手問徐三白,剛才有沒有聽她說話。他沒有回答,仍然默不作聲地望著那片平地,在黑暗中丈量著自己的高度。有時候,一個人的內心難免會出現疙疙瘩瘩,就像他在平地上所見的石頭或雜草,他經常會被這些東西磕碰或阻擋;但是,當他爬到某個高處俯視時,這些石頭或雜草就不再顯得那么突兀了,它們在放長的視線中慢慢地就會變成一個光滑的平面;也就是說,他們的內心盡管有許多疙疙瘩瘩,但只要他站到一定高度、拉開距離,一切不平的,也就會變得平坦了。徐三白是這么想的。

你是醉了,還是醒著。洪素手忽然發問。

我是醒著呢,但我很想聽你彈一次琴,醉上一回。徐三白說。

明晚吧。洪素手懶洋洋地說。

不,今晚我就想聽你彈一曲,徐三白說,我現在就去賓館把琴取來。

沒過多久,徐三白就抱琴過來了。洪素手打開琴盒,取出一看,就知道是一張上好的古琴。因為年代久遠,琴面呈現出梅花狀的斷紋,琴底還有歷代收藏者的印章和琴銘。徐三白說,先生說過,好的木頭,加上斫琴名手,如果還能遇上妙指慧心,是一張琴的福份。

洪素手把一臺電腦搬開,在桌子中央墊了一張罩電腦的絨布,然后就把古琴安放在電腦桌上。她在琴中間五徽的位置坐下,抬起頭來,笑著對徐三白說,感覺還是像坐在電腦桌前打字。靜了一會兒,她試了試琴,果然是一張好琴,聲音有一種下沉感。洪素手又站起來,在手上涂了一點油。再試音,再一次往手上涂油。洪素手帶著歉意說,很久沒彈,手指跟琴弦總是融不到一塊。還沒正式彈琴,徐三白就用雙手支著下巴,作陶醉狀。洪素手撅著嘴說,你看你,又來了。

讓徐三白遺憾的是,她沒有彈出讓他醉心的曲子來。洪素手說,你走了之后,我再坐下來試練幾遍。徐三白走后,她又坐下來,一個人,慢慢將氣息調勻了,揮手之間,心就遠了。弦動,琴體也隨之振動,身體里的那根弦無聲無息地應和著。

徐三白回賓館洗了個澡,剛剛要躺下,洪素手就來電話了。洪素手帶著顫音說,她剛才坐下來練琴的時候,看見窗外有個人,手上拿著一根繩子,好像要破窗進來。

徐三白掛了電話后就急匆匆地趕了過去。徐三白手持掃帚,大著膽子,來到外面的陽臺,發現是一條裙子不知從哪里被風吹了過來,還有一條裙帶,隨風飄動,像是一根繩子。

沒事,只是一條從外面飄過來的裙子而已。徐三白說著把雙手搭在她肩上暗暗用勁,以便讓她感到自己的話具有一定的撫慰作用。

洪素手突然睜大了眼睛問,你知道那個墜樓的擦窗工是誰?他就是我的丈夫,也就是你的老鄉小瞿。

徐三白輕輕地“哦”了一聲,小瞿原來就是那個外號叫“蜘蛛俠”的擦窗工,也難怪,你家的墻壁上掛滿了“蜘蛛俠”。這件事從頭到尾難道就沒有一點嘲諷的意思?一個要拯救世界的“蜘蛛俠”卻無法拯救自己。

洪素手把臉轉向一邊,讓自己突然波動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經過長久的沉默,洪素手說,我愛的人,現在都一個個離我而去了。現在唯一帶給我希望的就是這肚子里的孩子。等他(她)長大了以后,我一定要告訴我的孩子,他(她)爸爸不是擦窗工,而是那個拯救世界的“蜘蛛俠”。這樣說著,她就把徐三白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輕聲地問,嘿,有沒有感覺到胎動?

那里面,沉睡著一個被溫情浸透了的孩子。徐三白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既驚且喜的神色。他的手從她腹部移開,再一次放在她的肩膀上,久久不語。洪素手明白他的意思,緩緩坐下來,彈了一曲《憶故人》。彈著彈著,似乎就來感覺了,手指也變得鮮活了,如同魚游進水里。在徐三白看來,她的手上有一層淚光似的柔和的東西,竟至透明了。但這一次,徐三白沒有聽醉。

此后幾天,徐三白都沒過來。因為他要趁這個機會走訪上海古琴行的幾位老主顧。一天傍晚,徐三白回賓館時,一位前臺服務員交給他一把鑰匙,說是今天早晨有位女士過來,要把鑰匙轉交給他。徐三白問,她人呢?服務員說,她只交待了一句,說是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樣東西放在家里,讓你親自去取。

徐三白快步來到了洪素手的寓所。打開門后,發現洪素手已經搬走了。室內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別無陳設。那張單人床上的床單是百合色的,沒有一絲壓痕或皺褶,被子疊得像一本剛剛合上的邊角周正的書。墻壁上的“蜘蛛俠”竟然全都消失不見了,只有靠床頭的地方還貼著一張照片,照片里沒有人,只有一張琴桌,上面有幾片鮮紅欲燃的楓葉,琴桌后面是漁樵山館的一株芭蕉葉,紅綠相襯著,別有意味。徐三白收回目光,看見桌子上擱著他親手帶來的那張古琴,下面留有一張紙條,寫著:徐三白收。他在地板上茫然地坐了一會兒,然后起身,抱著那張琴,退出屋子。關門之前,他又忍不住朝里看了一眼,一縷淡而亮的光線從薄紗窗簾間照進來,整個房間素凈得像是沒有住過人,以至他疑心自己與洪素手的見面只是一場幻覺。

半個月后,顧樵先生收到了弟子徐三白寄來的一盒磁帶,他拉上窗簾,把磁帶放進錄音機,靜靜地坐在那兒,一陣“滋滋”聲之后,錄音機里響起了淡遠的琴聲。他依稀看到洪素手的手在猛滾或慢拂,漸漸地,她的手化成了流水,化成了煙,向遠處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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